“西羌叛乱,百年不止,寻常的赋税早已不能满足,于是朝廷便开始打士民的主意。而当他们发现,从士民身上巧取豪夺竟是如此容易的时候,便会挥霍无度。”甄尧说着,提起水壶,就往酒樽中倒水,“可民间的财富,就如这樽中的清水,若只饮不斟,便终有一日,会枯竭。”
“等到了灵帝继位,外朝公卿,内廷百宦,无一不是挥霍无度。可此时,已是民变在即,于是他们便开始打商贾的主意。”甄尧说着,将樽中的水饮了一半,“但商贾的能耐,毕竟数倍于士民,于是,他们便开始跟商贾交易。”
“但商贾能耐再大,也终究不是官府的对手。于是,光和末年,商贾亦被掠夺殆尽。”甄尧说着,将樽中剩余的清水一饮而尽,“商贾掠尽,则陈吴来矣。”
甄尧的这番话,总结起来就是:上下挥霍无道,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商贾掠尽,则陈吴来矣。
“冀州田产,半在你手。”黑齿影寒知道,甄尧的话,虽是至理真言,但她却仍旧选择了忽视,因为人做的每一决定,都必须遵从他目前的处境,而现在,梁氏集团的处境就是——缺钱!
“自张角作乱于冀州起,十五年间,冀州人口损失过半。虽有地,又有何用?”甄尧的话,并不能算是错,但也不能算是对,因为就算皇甫嵩当年在冀州杀出了一连片的京观以炫耀自己的武功,冀州损失的人口,也不至于有几百万之多。
那么,那些从官府的户籍上消失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呢?答案是,被甄家为首的一众豪门给私吞了。
因此,无论梁祯的目的是重振皇权,还是发展冀州的经济,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要想尽办法,让冀州的豪强们吐出被他们私吞的人口。
“唉,世人皆以为,我甄尧活得轻松。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每天一睁开眼,就得考虑这全府上下,几千人的吃喝。”
“所以,这奸人,就更得剿灭了。”黑齿影寒直接扔掉了官僚的矜持,因为现在的她比任何人都需要财帛,因为也只有大量的钱帛,才能够帮助她破解梁祯昏迷之后人心动荡的困局。
“府君可知,这数十年来,冀州的税,是怎么收的吗?”甄尧在钱的问题上,有着比任何人都灵敏的嗅觉,因此,当他嗅出黑齿影寒对钱帛的渴望之后,便立刻吊她的胃口,因为就在刚才的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想出了一条计策,一条既可以满足黑齿影寒的需求,也可以让他就此大赚一笔的计策。
“还请甄兄赐教。”
“最近三十年的规矩是,想当官,就得先交数倍于年俸的钱。故而,官吏到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各种名目来收税。交税的时候,是士民一起交,但之后,士人的钱,得如数奉还,布衣的钱,再三七分成。”
“谁三谁七?”
“司空七。”甄尧不假思索道。
但黑齿影寒知道,甄尧之所以说是司空得七,并不是因为这是三十年来形成的规矩,而是因为,梁祯手上,有数以万计的步骑。否则,这个七,无论如何也是轮不到梁祯的。
“冀州战火连年,布衣早就一贫如洗,甄兄就不怕,逼急了,他们再推一个张师出来?”
“那就向郡县豪强收。”许多人以为,只有农户才有分为富、中、贫三等,但其实,豪强也有类似的分类方式。最低一级,就是常人口中的豪强,这种豪强,虽也有田地千亩,但其势力,也不过仅能在一县中称雄。出了这个县,他再说什么,也都不中用了。
在他们之上的,是郡级的豪强,这种豪强,家产已不是用田地的多寡来计算,因为他们,往往还能控制数县的盐铁贸易,并且,跟该郡官府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再上一级的,则是在州中称雄的豪门,这种级别的豪强,除了拥有富甲一方的财产外,族中子弟更是多有为官者,若说郡、县级别的豪强还是常人能够接触到的话,拿着个级别的豪强,就已经是普通人一辈子也难以知晓的存在了。
但即使是这等豪强,在冀州甄氏,徐州糜氏这种举国知名的巨贾面前,也只能乖乖下拜,为什么?因为像甄家这种级别的豪强,他们手中掌握的,已经是足以撼动国本的资源。举个例子,本朝汉光武帝之所以能再兴大汉,除了他本人才华冠绝外,就是因为他在起事之初,得到了富可敌国的南阳阴氏的鼎力支持!
“怎么收?”
“冀州可收税的豪强,大概有一百五十户。我甄家出多少,他们就必须出多少。”甄尧道。
“怎么分?”黑齿影寒确实有点心动,因为一百五十户豪强,哪怕每户只收百万钱,也是上亿的财帛了。
“我的,退回来,剩下的,司空七成。”甄尧道。
“你出面?”
“这个……”本来气势十足的甄尧一听,整个人都立刻萎顿下去,因为如果要他出面的话,那豪强们便会将自己的气,全部撒到他的身上了。
“这税赋乃国之大事,自然是司空府出面。若由我这布衣出面,岂不是让人笑话?”
“可以,但得加钱。”黑齿影寒道。
其实,只要收税,尤其是向豪强收税,就必然会引起怨言,尤其是当收税的人,根基还不十分稳固的情况下。
“多少?”
“你一,司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