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褚跟随梁祯,也有数年,不仅勇冠三军,而且数有先登之功,故而被赐号“虎侯”,已示激励之意。
对于梁祯的问题,许褚并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也看见了面前,这冰冷刺骨的汉水。他知道,这一水之隔,便是生与死的区别。汉水之阳,是生,汉水之阴,则是死。而许褚也知道,尽管梁祯说,会带许多人一起北渡,但这许多人,显然不包括中军的所有军士。
“太师,褚虽粗鄙,但也知道,这世上之人,皆有轻重之分。自初平年以来,太师讨群凶,灭胡虏,挽汉室于将倾,有大功于社稷。天下可以没有许褚,但不能没有太师。”
许褚或许也是个性情中人,因为他说着说着,声音竟然也开始有点哽咽。
梁祯听罢,心中也是不由得一愣。因为他在思索,许褚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戏。
“可若祯真的弃军而去,往后,这天下人,会如何看待祯?”趋利避害,纵使是人之本性,但此时此刻的梁祯,却已不能再跟随本性而行。因为他的高度,已经决定了,有的选择,纵使看起来是当下最佳,但他也不能这么做,哪怕这选择所关系到的,是自己的生死。
许褚看着脚下的江水,沉吟了许久,而后方才道:“太师,当年高帝败于彭城,亦是丢盔弃甲,甚至将惠帝推下车,以拖延楚军的步伐。光武相持,项王缚高帝之父,言欲烹之。高帝却言:‘幸分我一杯羹’。若论令人心寒,高帝之举,百倍于太师,但最后,高帝却依旧败了项王,一统天下。故褚以为,太师无需在意他人之言。”
这一回,轮到梁祯沉思不语了,因为许褚的这番话,实在是太能打动他的心了。确实,当初刘邦败于彭城时,为了逃命,父子之情尚且不需顾及,更何况是与自己本毫不相干的其他军士?
真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梁祯在心中叹道:不曾想,祯今日,竟也成为了,自己当年所不齿之人。
梁祯以召开紧急会议的名义,将张允和文聘分别从军中叫来,而后命人将中军的营门锁上,没他将令,所有人都不能进出。
“二位,今日祯叫你们来。只为了一件事。”梁祯说着,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分开帐篷的门帘,走到帐篷之外。
不明所以的张允和文聘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梁祯的步伐,走出了营帐。这营帐,就扎在离汉水不远的滩涂上。而此刻,漆黑的汉水上,几艘竹筏,正若隐若现。
“祯掌戎二十年,此前无论多么艰难,都没抛弃过弟兄。”说着,两行浑浊的眼泪,沿着梁祯肮脏的脸庞,无声地滑落,“但今日,祯做不到了。”
梁祯虽然被众多军士视为战无不胜的“神”,但军士们的谣传,终究是当不得真的,因为跟古今所有将领一样,梁祯也不能凭空变出粮草来,而没了粮草,大军的溃败,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但祯,不会抛弃二位。”梁祯将这句最重要的话放在最后,既是为了起到强调自己重视张允和文聘的效果,也是为了让这两人沉寂在“欲扬先抑”而带来的巨大欣喜之中,进而减少因梁祯抛弃军士而生出的负面情绪,“明日破晓,二位就随祯上船吧。”
“诺!”果然,无论是张允,还是文聘都没有多言,而是默默地接受了这一既成事实。
只是,两人的服从,却并不能令梁祯感到心安,反而令他更是羞愤不已。因为这一刻,梁祯突然意识到,曾被自己怨恨多年的赵苞,李离等人,竟然都比自己要强,因为他们的错误布置,固然是当初征讨夫馀失败的重要原因,但起码,在失败来临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与曾经信任自己的军士同生共死,而不是像梁祯今天这般,将这些对自己以命相托的军士,全部抛弃。
子时左右,张允和文聘分别叫来了四个军校,这四人,有的是两位将军的心腹,有的是被两位将军所认可的,能够稳住军心的人。四人在这个雨雪夹杂的夜里,得到了许多人,曾经争破头也争不来的机会——面见太师。这可是一次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只惜,并不是朝着他们所愿意看见的方向。
梁祯亲自在烛影摇曳的大帐中接见了这几个军士,然后交给了他们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任务——带着部曲,成建制地投降。
“刘备素以‘仁义’示人。尔等领军归降,非但不会获罪,反而有功于刘备,兴许能有封侯之位。”梁祯边说,边压了压举到胸前的双手,以示四人莫要着急,听自己将话讲完,“本次南征,诸君皆已尽心尽力,罪,唯在祯一人。是祯,辜负了诸君的厚望。降刘之后,若刘备以国士待尔等,尔等也当以国士报之。切莫做,违心之事。”
“太师……”
“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