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建康郡,奉旨行收胡屯牧之策。”
“狗是什么?主人叫做什么,狗就去做什么。收胡之策是我谋划定下的,跑腿操办的是你,我说你是一条狗,说错你了么?”
莘迩说道:“你刚才说我是丧家之犬的狗崽子。”
“……,你的父祖所以能有个狗窝苟且,是因了我祖上的施舍;你所以能有今日沐猴而冠,是因了我襄助先王还朝!你个狗东西,小人就是小人,只会玩弄阴谋诡计,靠着栽赃,陷害乃公入了狱中!怎么?觉得你就能洋洋得意地来羞辱我了么?呸!正眼都不值老子看你!
“老子固一时不慎,受了你的陷害,但老子是宋家的人!你今天怎么把老子拿进狱里的,明天,你就怎么把老子再送回家中!到的那时,莘阿瓜,哈哈,哈哈,你等着老子怎么拿捏你!”
宋方说着话,把脸扭向了一边。
“宋君,你说的都不错。总而言之,你是因为我家的门第不高,而瞧不起我,对吧?”
“哼!”
“自我到朝中任官以来,一向对君家礼重十分,然而每次朝会,只要是我提出的奏请,无论是否与国有利,你却皆必会反对。你反对的缘由,想来也是因此吧?”
“不错!”
“虏秦的孟朗,出身寒门,蒲茂不以其门第低下而信重用之,凡其所议,悉俱采纳。於今虏秦蒸蒸日上。宋君,相较国事,门第之见就这么重要么?”
宋方转过头,义正辞严地说道:“伦理分明,就是国事!且是首要的国事!胡人自古无为天子者,何哉?便是因胡人无有伦理!虏秦近年是有点起色,然蒲茂,胡虏也,孟朗,寒素也,伦理不定,贵贱不分,胡虏僭号,小人当朝,他两个又能做出甚么大事来?其衰,也必忽也!”
莘迩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虽有记忆中的一些东西,但原本的那个莘阿瓜,也不是高门子弟,因此,他对宋方这类顶端阀族士人的思想其实是缺乏深切的了解的,如今,从宋方的口中,他彻底明白了部分、或言之大部分阀族士人那根深蒂固的门户之见。
看到莘迩尽管受辱,依然如常的神色,宋方的怒火腾腾地往上冲,忍不住说道:“我后悔啊!”
莘迩不知其意,问道:“后悔什么?”
宋方咬牙说道:“后悔没能早点动手!使你这个卑贱的小人,竟得有猖狂的今时!”
“动手?动什么手?”
任凭莘迩追问,宋方不再言声了。
莘迩心道:“这宋黄奴蓦然蹦出一句‘动手’,动什么手?他能动什么手?哎呀,这姓宋的莫不是想要?”飞快地想了一遍身边的人,暂时没有什么疑点,知道追问不出宋方什么东西了,也就不再徒劳去问,喟叹说道,“宋君,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怎么评价?”
“说你是只家雀。”
宋方瞪着莘迩,问道:“什么?”
“君於士流,久有著名,‘家雀’之议,我初以为不至於。今天与君一席对谈,乃知道这个评价真的太对了。君虽高门,眼中只有一亩三分地,论以心胸眼界,确乎家雀耳。”
宋方大怒,霍然起身,待要再度痛骂,闻得莘迩徐徐说道:“宋君,你家对我朝有偌大的功勋,你对先王又有旁人无可取代的功劳,那我也想且请问一下君,先王薨前,又为何要杀你?”
“人临死的时候,难免糊涂!”
“你是说先王下旨的时候,神志不清?”
“不然呢?”
莘迩笑了一笑,说道:“我看不见得吧。”
宋方的心中划过一道警觉,暴怒因而略微得到驱散,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紧紧盯着莘迩,说道:“当时朝议,诸公对此事已有定论。莘阿瓜!你这个时候提起这个,想做什么?”
莘迩没有回答他,正了下衣冠,下揖一礼,说道:“宋君,就此别过。”
“别什么过?你回来!你回来!”
莘迩大步出到牢外,宋方追赶上前,伸出去抓他,被赶来的狱卒劈头盖脸地打了回去。
牢门锁上。
宋方攥住门栅,叫道:“莘阿瓜!莘阿瓜!你回来,你回来!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莘阿瓜!”
望着莘迩远去的身影,终是没有回顾一眼,暴怒也好,憎恨也罢,宋方各种的情绪不翼而飞,一阵没来由地恐慌浮了上来。
他用力抓着门栏,勉强支撑自己不软倒在地。
宋方惊乱地想道:“莘阿瓜要干什么?”
行出监狱,外边阳光明亮。
莘迩立住脚,嘱咐乞大力,说道:“记住我的话,不要动刑,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乞大力忿忿地说道:“明公,这小东西,我看就是欠打!”
“你不许乱来,听我交代便是。”
乞大力应道:“是。”
黄荣说道:“荣适才听那宋黄奴说话,此人当真冥顽不灵,也就算了,犹今还指望宋内史能救他出狱,也是真的够蠢!”沉吟说道,“他说后悔没有早点‘动手’,此事需得细查。”顾视莘迩的表情,问道:“明公?”
“这件事不着急。晚上你去见一见张昙,叫他明日就上书吧。”
张昙,是西域长史张韶的弟弟,於攻打鄯善、龟兹的两战中,立下了功劳,战后,跟着莘迩来入王城,莘迩表举他迁任了执法御史之职。
黄荣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