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道初创之时,创教的祖师张氏,在汉中、巴郡以南的广大蜀中地区,设立了“二十四治”,以统教民,每个“治”都设在山上,其中有六个治都在犍为郡。
天师道在犍为郡的势力和影响是相当强大的。
彭模的守兵,就有许多是天师道的信徒。
几个天师道的祭酒、法师设坛高处,在散发禹步,燃箓请神。不管是否信奉天师道,将校兵卒们,不少衣贴道符,甚至直接用丹砂把符箓画在脸上,把於城上的垛口处,呼叫鏖战。
前代秦朝末年,天师道在蜀中曾建立过一个****的政权,后来被时为秦朝丞相的成武帝攻灭,天师道的道众因此流散四方,有的去了北地,有的去了江南。江南而今,却也是有天师道分支的。那位赍信桓蒙的大名士王逸之,其族就世代信奉天师道;并且江南的天师道於多年前,还曾起兵作乱,故是,攻城的荆州兵,对守兵的作态,倒是见惯不怪,并不惊奇。
虽是如此,守兵没能在气势上吓住荆州兵,但彭模(彭山)此城,说是一城,不如说是个军事堡垒,其地位邻犍为郡的郡治武阳,北去百里就是蜀中李氏的京城成都,因而不仅城墙高大坚固,防御的器械亦很齐备,荆州兵攻之,也是非常的难打。
荆州兵驱使僚人、氐人为肉盾。
守城的兵士里边,除了唐人、賨人以外,也有氐人和僚人。
出於这几个不同种族的将士,从外观上很好分别。
唐人扎髻,賨人椎髻,氐人辫发,僚人则一张开嘴,因凿齿之俗,上边少掉两个门牙。
所有不同种族的战士,以賨人、唐人为众。
唐人不必多说,賨人之所以又被称为板楯蛮,与他们善用板楯有关,板楯,就是用木板做成的盾牌,賨人又善用弓弩,喜用白竹制成强劲的弓箭,野战之时,排盾而进,箭矢如雨,守城之际,盾夹矛、矢,格挡、刺射援墙之敌。当真是悍勇无匹。前代秦朝在中后期,多次征用板楯蛮平定戎乱,因其善战,被戎人号为“神兵”,可见他们的作战能力多强。事实上,賨人骁勇善战的传统,是早已有之,周武王伐纣的时候,賨人就为武王立下过赫赫战功。
战到酣时,攀城的唐人兵士如似饺子一般,往下纷纷坠落,城头的賨人们愈战愈勇,浴血杀敌,不知是谁起头,他们和声而唱,竟是盾矛交错间,残肢纷飞中,以血洗面,放声而歌。
他们唱的是賨语,唐人听不懂,但闻其曲调,城上的蜀地唐人们却都熟悉,那分明就是杨贺之在成都街头唱的《巴人调》。这巴人调,本就是賨人的歌谣之调。
数千唐卒,从早上开始,攻城到下午,彭模城犹固若磐石。
战场东边十来里,是桓蒙主力的营地。
桓蒙此回所带伐蜀之兵马,战兵总计才万余人,而蜀地李氏可动用的兵马,只成都周边的,就不下五万,为防备武阳、成都等地的蜀兵来援,桓蒙没有办法把全部的军队都投入到彭模,因此,他带着剩余的部队,停驻备战在此。
眼看已将傍晚,还没有捷讯传来,饶是以桓蒙之胆壮,也不由些许的焦心起来。
放荡不羁的谢执,亦不复通达散漫的模样,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深。
司马无忌等将校,数来请战。
不赞成桓蒙伐蜀的参军毛肃之,不计较被周安轻辱过的前嫌,以大局为重,主动请缨,换上了甲胄,趋行入到桓蒙的大帐,说道:“昨天的军报,说虏将昝定统蜀兵两万余已出成都,驰援犍为郡。明公,今天如攻不下彭模,等武阳和昝定的援兵赶到,我军少,长途至此,孤军在外,势将危矣!肃之敢请领精卒千人,往助周益州!”
袁子乔在座,起身拂袖,说道:“何须毛参军!明公,子乔请往彭模!不用一兵一卒,日落前,定有捷报传来!”
桓蒙说道:“彦叔,不需一兵一卒么?”
袁子乔说道:“子乔一人足矣!”
长揖堂上,礼毕,便就帻巾鹤氅,捉扇而出。出到帐外,袁子乔只带了从骑一人,上马急赴彭模。马到战场,穿越兵阵,径至周安的将旗下。袁子乔也不下马,扇指天日,问道:“酉时可破否?”
周安说道:“板楯蛮悍不畏死,真蛮夷也!我严下军令,回顾者斩,然由辰至今,战已四个时辰,兵卒没有得到一刻的歇息,而城犹不能下。从现在到酉时,只有一个时辰,这……。”
“公知你为何鏖战四个时辰,却仍不能破城么?”
“敢请教。”
“板楯虽悍,我军不精么?较以甲械,板楯何如我军!城所以不破者,不是因为板楯悍勇,而是因为公之将旗,距交战之所二百步!兵士死斗於前,公则晏然於后,子乔试问公,主将惜命至此,纵是再有严令,彭模如何得破?
“桓公授攻彭模的重任於公,却没料到公名为‘安’,真‘安’也!”
周安的儿子周楚、孙子周词皆在侧,听到袁子乔直呼周安的名讳,顿俱大恚,一起拔剑,怒目相视。
周安既羞且愤,老脸黑红,骂周楚和周词:“干什么?”立即下令,说道,“移我将旗!”执剑前指,指着城头弓矢可及之处,说道,“到那里!”
侍卫的兵士把将旗移到周安指定的位置。
袁子乔转斥作喜,跳下马来,依旧是那一身帻巾大氅,不肯换上甲胄,与周安说道:“子乔陪公,共在此观我荆州男儿杀虏破城!”
城上的箭矢射到,散落在袁子乔、周安的附近,两人一个神色如常,一个面黑如铁,都是安然不动。
周安喝令儿子,说道:“楚!汝为我与袁相拔城!”
周楚应诺,即引亲兵甲卒百余,奔去前线。
周安被袁子乔提名道姓,痛加侮辱,周楚心中充满了的怒火,到了城下,不避敌矢,叱咤坎城,重甲衔刀,当先攀登。
攀未及半,城头一根檑木滚下,砸在他的身上。
周安、袁子乔眼睁睁看着他掉到地上。
数个周楚的亲兵抢起周楚的身体,奔回,把周楚放下,跪在周安面前,叫道:“郎君战死了!”
周安忍住悲痛,瞋目喝道:“吾军令:回顾者斩!尔等敢犯我军令?”呼令左右,“杀了!”
亲兵们骇然说道:“小人等是为了给将军抢回郎君,担心檑木、滚石损伤了郎君的遗体!”
周安怒道:“桓公授我大任,彭模不克,我死不足惜,何况一子!死已死了,抢什么?杀!”
左右甲士上前,按倒这几个周楚的亲兵,当场枭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