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好一会儿无人说话。
过了多时,响起了左氏低低的声音,她说道:“你且看。”
莘迩举起头来。
两人目光相注。
殿中用的有冰,左氏的榻后,并有宫女牵动大扇,摇动取风,虽是盛夏,却温度宜人,半点也不热。可是,莘迩看到,左氏艳丽的脸孔上,这会儿分明晕红。那红晕仿佛春暮的彩霞,与她额头的花黄相映,当真美不胜收,观之如行牡丹苑中,姹紫嫣红,丰姿烂漫,香薰人醉。
一句诗上了心头,莘迩想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殿中复陷入安静。
莘迩的目光流连於左氏的容颜上,左氏含羞带怯,目光亦落在莘迩的身上。
大扇转动的声音,惊醒了莘迩。
他说道:“太后。”
“嗯?”
“……,张韶得赏。”
“啊?”
“张韶远涉大漠,为我定西打下了朔方,这对改善我定西当前的外部局势,以及我定西日后的向外拓展,都大为有利。论其此功,不可谓不大矣!臣敢请太后,给其重赏!”
“……,好,赏他。阿瓜,……将军,你说怎么赏他为好?”
任张韶为朔方太守,用他镇守朔方的事情,莘迩还没有正式向左氏提出过,遂顺着话头,说道:“朔方北邻柔然,东为代北的拓跋部和现尚被慕容鲜卑窃据的并州,南为蒲氐窃据的关中,三面环敌,而离我陇州有千里之远,今虽得之,欲待守之,非须以重将坐镇不可。臣举张韶为假节、督朔方军事、朔方太守,赵染干为朔方都尉。”
左氏果真是主政日久,已不是早先的不解政治了,在军、政、人事上,皆有了个人的见解,她听完莘迩的建议,说道:“授张韶朔方太守固然合宜,但只如此,只算重用,不算重赏吧?”
莘迩说道:“张韶的长子现为沙州州吏,太后如觉只任张韶朔方太守不算重赏,可再擢其子,给以清官之任。”
“任之何职为好?”
“佐著作郎可也。”
江左有著作省,隶属秘书省,主官名著作郎,属吏八人,便是佐著作郎。
江左改制,确立三省六部制后,莘迩在中书省下,也设立了秘书、著作两个机构,——著作属秘书,秘书的上级单位则是中书,不过不以省为之,俱改称为监。
著作省(著作监),专掌史任,这个部门和主要掌管国家藏书、编校工作的秘书省(秘书监)一样,都是从事文化事业,又无繁忙政务的,故是,亦与秘书省的官职一样,其省内的官职,是大部分士族子弟积极以求的。只是在门阀政治下,莫说著作郎了,便是佐著作郎,也不是随便哪一个士族家的子弟都能当的,通常只有上等士族家的子弟才能出任。
张韶的家族,放到整个陇州,至多是二流士族,按照他家的族声,他的儿子本是没有资格就任此省,出任佐著作郎的。
擢其子为佐著作郎,不仅是给他儿子找了个职闲廪重的好所在,同时也提升了他家族的声望。
左氏知道佐著作郎,对士族子弟是意味着什么的。
她迟疑说道:“以张韶家之族望,若擢其子为佐著作郎,恐怕朝野会有异议吧?”
莘迩耐心地说道:“国朝旧制,凡出任佐著作郎者,始到职,撰名臣传一人。候张韶子到职,可先令他撰写名臣传,其文如优,即用之;如劣,退之不晚。此亦古明主用人唯贤之意也!”
左氏做出了决定,说道:“好,就按将军所言!明日朝会罢了,我即下旨,召张韶子进京。”
莘迩明白左氏的这个决定,做出的定然不易,伏拜说道:“太后英明,女中尧舜也!”
左氏笑吟吟地说道:“将军,你这是在奉承我么?阿谀恐非古明君之乐闻也。”
言外之意,你说“古明君用人唯贤”,又夸我是女中尧舜,那么阿谀奉承的话,古明君、尧舜恐怕是不愿意听到的吧?
莘迩诚恳地说道:“太后,这话是臣的心里话,绝非阿谀!”
“相信你啦!……将军,你适才说朔方东邻并州,南为关中,近日不闻河北的情报,也不知蒲氐、慕容鲜卑、贺浑邪三方的战况如何了?”
最近有关河北战况的情报,还是四天前送来的。
蒲茂、慕容鲜卑、贺浑邪,围绕邺县的争夺,进入到了一个将近白热化的阶段。
蒲茂采用了孟朗之计,分兵一部,号称步骑五万,以蒲獾孙为主将,出洛阳,东渡睢水,直扑贺浑邪的老巢徐州彭城郡,自率主力,沿黄河北上,向邺县进发。
面对蒲茂的分兵奔袭徐州,贺浑邪的应对是自己按兵兖州济北郡不动,遣贺浑豹子领兵急赶回彭城抵御。
济北郡南边的慕容瞻部,趁贺浑豹子南归徐州,贺浑邪部兵力减少的机会,摆出了再次进攻贺浑邪部的架势,不过直到上道情报到来的时候,他都还没有正式发起进攻。
邺县的慕容武台、慕容权部,暂时管不了贺浑邪部了,两人合兵,把六成左右的部队,调动到了邺县、洛阳之间这四五百里的沿线地区,节节阻击蒲茂所部的前进步伐。上一道情报中讲说,蒲茂部与慕容武台、慕容权部,现正鏖战於汲郡。——汲郡在洛阳东北三百里、邺县西南不到三百里处,差不多位於洛阳、邺县的中间。
简而言之,在蒲茂的洛阳大胜、贺浑邪的席卷青州、以及慕容氏的收拢兵力之后,当下之河北战局,由於三方的焦点都聚集在了邺县,却是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态势。
究竟这场仗打到最后,谁才是赢家?就眼下来看,还是个未知数。
莘迩说道:“没有新的情报送来,就说明河北的战况没有出现新的变局。蒲茂、慕容氏、贺浑邪三方的战况,应还是之前的那种混乱局面。”
“将军你觉得,邺县之最终归属,会是谁家?”
“这就要看三个人了。”
“哪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