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地是哪里?”
季和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汉中。”
“汉中?”
“正是!”
孟朗起身离榻,到帐壁上挂着的地图近前观看,天下州郡的形势尽在孟朗的胸中,根本不用寻找,他一眼就落到了汉中的位置,目光投於其上,陷入了思索之中,喃喃说道:“汉中。”
季和也不说话,等他思考结束。
约过了小半刻钟,孟朗微蹙的眉头展开,脸上浮现出了明悟的神情,他顾视季和,笑问道:“方平,你为何说与其攻复南安等郡,不如先取汉中?理由是什么,说来听听。”
季和一直在观察孟朗的表情,闻他此问,便就说道:“令公料是已知和缘何提倡此议的缘故。”
“你只管说来听听,看看我与你想的一样不一样。”
遂等孟朗回到榻上坐下,季和回答他的问题,说道:“和建议不如先取汉中,理由有四。”
“第一个理由是?”
“定西虽贫而蹙,然兵甲颇精,兼莘幼著、唐千里,善战多谋之士,前令公麾数万之众,历经苦战,方克襄武,然旋即被莘幼著夺回,今我军如攻南安,便是挟我克邺之威,出急进之奇兵,恐亦难以速胜,而一旦陷入僵持,将会不利於我王师尽灭慕容氏之余寇!此理由之一。”
“理由之二呢?”
“相反,如不打南安,改攻汉中,汉中位在咸阳之南,其北界距咸阳只有区区二三百里,中虽有秦岭阻绝,但此地有陇兵屯驻,对我王都毕竟是个潜在的威胁,打下汉中,就能解除这个威胁,此理由之二。”
“之三呢?”
“桓蒙既得雉、宛,兵屯鲁阳,北胁我洛阳后方,东胁我新得之襄城、颍川等豫州诸郡,其如向西,则胁我关中的弘农、上洛等郡,雉、宛等地,我王师早晚是必要拿下,绝不可由其窃据的,这样,我军如果在用兵雉、宛之前,首先攻下汉中,占据了此郡,就能给巴西、巴东等蜀中各郡造成压力,从而便可以迫使桓蒙为了荆州西翼的安全,不得不收缩兵力,……这也就是说,占取汉中,对我军日后攻陷雉、宛,收南阳郡以入王土将会有利,此理由之三。”
就当前的形势而言之,雉县、宛县,换言之,亦即南阳郡的战略地位是相当紧要的。
这个郡北边距离洛阳二百多里,东边距离豫州的大郡襄城、颍川等郡也是二百里上下,西边距离关中的弘农(三门峡)、上洛(商县),以及潼关稍微远点,然亦不过四百来里,——距离三个方向的重镇都不远是其一,南阳这块地方是个盆地,周围山多,易守难攻是其二,结合此两点,此郡若被桓蒙长期占据,那么对蒲秦显然是十分不利的。
因此,蒲秦迟早是要把这块地方打下的。
但就像前边说的,南阳郡算得上易守难攻,其南又就是桓蒙治下的荆州,一旦秦军进攻此地,荆州兵用不了多久就能驰援赶到,这样一来,也许就会在这里掀起大战。
那么,为了利於秦军日后用兵於此,季和的观点如他所言,便是可以先取汉中。
汉中郡东邻巴西、巴东两郡,巴西、巴东两郡的西边就是荆州。
汉中如有秦兵驻扎,可以想见,桓蒙为了保证老巢荆州的安全,势必就得给戍守蜀中的周安父子增强兵力,需要在巴西、巴东,退而言之,至少也得在荆州的西境布置重兵防御。
而荆州虽然是江左的头等大州,江左朝廷的财政收入主要即是来自荆、扬二州,但到底只是一州之地,再是富庶,人口再多,亦然有限,加上桓蒙且是镇荆州尚未太久,为了巩固统治,免得激起民怨,暂时也不好大举募兵,故是,究桓蒙现下可用之兵力,总共也就三四万步骑。
三四万,看似不少,可一来,他要有镇守荆州本土的部队,二来,要留些震慑朝廷君臣、扬州殷荡的的部队,三者,他此前已经分了些兵马给周安父子,以助他们能更好地镇压蜀地那些仍未心服唐室的李氏旧臣、民间的“猾豪之徒”,这三方面的部队除去,桓蒙可用的机动兵力,其实与莘迩相似,已是所剩不多,因此,他这回攻略南阳,只出动了步骑万人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再不得不分兵守御荆州西翼,则将来蒲秦进攻南阳时,他能够调动的援兵,除非临时征募,自然而然地就会更加的少,这就会利於秦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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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朗点了点头,问道:“其四呢?”
“南安、陇西、武都、阴平四郡,西北接壤陇地的东南八郡,东南接壤汉中,此四郡有事,东南八郡与汉中必都会星夜驰援,今如汉中为我所有,不但等同是断了此四郡的一臂,而且我军可以发偏师出汉中,配合主力,两路夹击此四郡,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此理由之四也。”
“还有之五么?”
“令公,和适才说有四个理由,现在四个理由都已述毕,没有第五了。”
孟朗捉起案上的羽扇,摇着笑道:“我给你补充个第五。”
“令公请示下。”
“周安此人,虽骁悍敢战,然趋炎附势,昧於财货,其从附桓蒙之前,阿附唐国权贵,与一干奸佞狼狈为奸,杀戮异己,又大起营府,侵人田宅,至发掘古墓,劫掠市道,堪称凶险骄恣,唯因桓蒙重其材勇,他竟得荆州显用,然其人秉性如此,我闻他现在蜀中,为政贪暴,人不堪命。蜀中之地,本是桓蒙新得,人心尚未尽附,周安施政,又此等残虐,如我预料的不错,蜀中迟早会生变乱!我军如果能占下汉中,则当蜀地内乱之际,过剑阁、葭萌,可直取成都!……,方平,此理由之五也。”
“和只看到了眼前,令公却是看到了以后。令公的雄才大略,和不及之一二。”
“我哪里有什么雄才大略?大王才是雄杰也!我无非殚精竭虑,以尽辞效愚罢了。”
季和问道:“那令公是同意和的建议了?”
“却有一个麻烦。”
“敢问令公,什么麻烦?”
帐幕於这时打开,季和、孟朗齐齐瞧去,见是向赤斧捧着新做的饭回来了。黑色的漆盘上,一盘烤肉,一碗胡羹,一碟素菜,一碗米,两个胡饼,俱热气腾腾。
孟朗说道:“你先在帐外等候。”
向赤斧应道:“是。”端着食盘转身出去了。
孟朗乃接着说道:“麻烦就是,我关中与汉中道路不通,只有子午道、褒斜道可行,这两条路都非常得难走,人、马尚不易行,辎重更不好运输,……方平,你可有化解此困的办法?”
“和无化解此困的办法,但有攻取汉中的办法。”
“你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