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朗看时,说话的这人年有三十三四,个头瘦小,眉眼活泛,一看就是个机灵人,这人名叫羊胡之,家在泰山郡。
孟朗笑问道:“君有何心愿?”
“在下不敢求高官厚爵,若能得为兖州大中正,愿即足矣。”
“可笑!”
说“可笑”两字的不是孟朗,是另一个士人。孟朗、崔瀚等投目过去,见这人浓眉大眼,身量高大,是堂中诸人中个头最高的一个,长有八尺,此人却是出自东平毕氏,名叫毕农夫。
羊胡之问道:“什么可笑?”
毕农夫大声说道:“兖州大中正,近四十年来都是我家出任,你这般不自量力,贪图觊觎,还好意思说是小小心愿?”
东平、泰山皆属兖州。毕氏、羊氏,俱为兖州名族。
说起来,羊氏也是秦成旧族,其家的世资是要比毕氏强的,只是在慕容魏朝的权势不如毕氏,故是兖州大中正的职位,这么多年都被毕氏占据,羊氏从无一人能够得以出任。——这种新贵和旧族的矛盾在北地其实是多有的,此便是:秦成衣冠,沉沦已久;地方豪侠,不乏显贵。
羊胡之眨着眼,说道:“君家所以能久据此位者,非因家声,实赖君家於伪朝之权势也,适才孟公也说了,大王已经准备采纳崔公之议,‘分定族姓’,正好借此良机,清本正源,还我家兖州大中正之职,有何不可?”
“我家兖州门阀也,累世本州刺史,君世为我家故吏,你家有何资格与我家争兖州大中正?”
羊胡之呵呵笑道:“我刚刚不是说了,你家能久据此位,赖的就是你家在伪朝的权势。君家近代,寂无人物,刺史也者,皆疆场上彼此而得,何足为言?岂若我秦之河南尹,成之太傅,名德学行,百代传美,且男清女贞,足以相冠自外多可称也。兖州大中正,自该我家来任。”
“秦之河南尹”、“成之太傅”,羊胡之这说的是他们羊家在秦朝、成朝时的两个著名祖先。
毕农夫怒道:“你看不起我的家声么?”
羊胡之安然说道:“我没有看不起,我只是在说实话。”
毕农夫转对孟朗,说道:“羊胡之辱我太甚,敢请明公评理!”
不到两刻钟的空儿,孟朗已经被要求两次评理。
羊胡之、毕农夫,能被邀请参加此次聚会,当然与崔瀚、刘干、王道玄、郑智度等一样,他们的家族在本地都是一等一的冠姓,对待他两人的态度,孟朗与对待王道玄、郑智度的态度自然也就一样,亦是不愿偏帮,故技重施,举杯说道:“诸州大中正的人选、辟用,大王现在还没有决定好,此事不急,不妨容稍后再议。今吾与君等高会,在座悉我北地高门英杰,可称英雄会也!我家本北人,后寓居关中,今与诸君相见,吾心快慰,请再饮此杯!”
众人举杯,再饮一杯。
孟朗示意陪坐的主簿向赤斧出去,唤了歌舞伎女进来,歌曲舞蹈,一时做起。众人举杯频仍,酒到酣处,孟朗下榻,旋舞堂中,属舞崔瀚。崔瀚舞罢,又属旁人。酒、舞之余,少不了辞赋文章,崔瀚等多具文才,分别写了些诗赋,献给孟朗。饮宴到入夜,方才散了。
孟朗亲自送崔瀚等人出府。
向赤斧前边开路,把他们送至客舍,随后返回,来见孟朗。
“明公,今日席间,先是郑智度暗讽王道玄,接着羊胡之轻视毕农夫,席上的气氛不大融洽,这会不会不利於明公为大王收揽他们为我大秦所用,以尽快地安稳各新得之地的目的?”
孟朗微醺,斜倚榻上,抚须笑道:“不但不会不利,反而有利。”
“敢问明公,此话怎讲?”
“正因他们彼此轻视,才好能显出大王的威严,此其一;羊胡之、毕农夫争兖州大中正之职,足可见我大秦已被他们接受,他们愿作我大秦之臣,此其二。”
向赤斧霍然醒悟,说道:“明公高见!”
孟朗指着案上一封拆开了的信,对向赤斧说道:“你看看这封信。”
“什么信?”
“秦广宗写来的。”
向赤斧拿起信笺,细细观看,那信中所写的,即是天水郡中现今谣言秦广宗投定西的此事,看完,说道:“这定是定西的诡计。秦公怎么会投定西呢?”
他放回信到案上,想了想,又说道,“不过秦公也真是的,明公举他出任秦州刺史,这才多久?又丢南安,又兵败失利,实在是愧对明公对他的信任,辜负明公对他的重用!”
“这也不能怪他。”
“那该怪谁?”
孟朗叹了口气,说道:“广宗,我之故交也,其人才能,我深知之,绝非无能之辈,今两挫於定西,只能说因为唐千里此子,太过狡诈!”
“明公?”
“说。”
“秦公给明公写这封信来,料必应是担心燕公会据此天水郡的谣言弹劾於他,故求明公在大王面前为他说些好话。明公,他要无南安之失,接着再败南安,乃至牵连导致吕明、季和袭取汉中不成的话,明公或许帮他说些好话也无妨,可现在?上次他丢掉南安,可就有不少的朝中重臣交章弹劾於他,并有人话里话外,把南安之失的责任,安到了明公的头上,暗指南安的丢失,根本缘故是因为明公举人不当。当此暗潮波起之时,明公还要为他再说好话么?”
孟朗沉吟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