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浑勘喜不自胜,说道:“末将,何曾想过,能得为车骑将军之尊?能得为郡公之荣?”再度下拜,说道,“末将愿为大王效死!”站起身,说道,“敢请大王赐刀一柄。”
入帐之前,贺浑勘的佩刀已被帐外的侍卫收走。
贺浑广问道:“你要刀作甚?”
贺浑勘面现阴狠,说道:“大王仁义,今继王位,必不忍杀故世子,可故世子不死,我徐州就不能真正地安稳下来,末将敢请,为大王除此后患!”
“你要去杀贺浑广?”
贺浑勘说道:“民谚云之,‘斩草除根’,末将乞大王思之!”
想起了贺浑邪死前对自己的那句请求“但勿杀吾子”,贺浑豹子轻蔑地笑了一笑,算作是给贺浑邪迟来的答复,他心中想道:“贺浑勘这个莽夫都知道,斩草当除根,况乎於我?阿父若虑我反,当杀我也,既不杀我,又求我放过其诸子,英明一世,临到死,却是糊涂昏聩!”
却哪里能知贺浑邪死前的矛盾心态?
事实上,除掉不得不依靠贺浑豹子的勇武来保障徐州不失、镇压境内唐胡以外,贺浑邪不杀贺浑豹子,在其隐隐间的念头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贺浑邪集团到底是羯人集团,就算贺浑豹子反了,至少当权徐青的还是他的同族,且贺浑豹子是他的从子,亦可算是他这个家族的一支血脉,总好过杀掉贺浑豹子后,羯人再一次地被异族奴役。
——迁入中土的羯人,贺浑邪的先祖们,当时可是受了许多的苦难的,最早是被唐人的阀族豪强驱为徒附、用为奴仆,并被不同州的唐人长吏互相掳掠,售卖得钱,后来匈奴、鲜卑入主中原,对羯人也是百般欺凌。之前的数十年,内迁羯人的所经所历委实可称是一部血泪史。
只是,祖先们受到的那些苦难,贺浑邪的那些私虑,都非是贺浑豹子在意、所能理解的。
贺浑豹子痛快地抽出刀来,递给贺浑勘,说道:“贺浑广现就在我后头的那帐中,你去罢。”
贺浑勘接住刀,转身就走,又是风风火火地大步而行,出帐未有多时,他转将回来,右手提刀,左手提个人头,那人头可就不是贺浑广的人头?刀与人头,俱往下淌血,流了一路。把刀与人头一起献给贺浑豹子,贺浑勘又一次拜倒,说道:“臣车骑将军贺浑勘拜见大王!”
贺浑豹子立帐中,双手叉腰,仰起头来,志得意满,哈哈大笑。
有了杀贺浑广做投名状的作为,贺浑豹子对贺浑勘疑心尽去,他虽尚未登位,即日下旨,拜贺浑勘车骑将军、彭城郡公,依旧留了贺浑勘镇守彭城县,又调嫡系勇将郭太统兵千人入城,与原先城中那部高力禁卫的主将孙伏肱共做贺浑勘的副手。
在彭城县外驻营数日,得到确切的军报,说蒲洛孤、蒲獾孙部又往西撤了百余里,已撤到了睢水南岸的梁、陈等地,又接报,说攻青州历城的苟雄部虽还在攻城,但却攻势渐衰,像是后继乏力了,贺浑豹子便不再在彭城外待,率兵回郯。
到了郯县,贺浑豹子先下命令,把贺浑邪余下的诸子、诸孙悉数杀掉,又把贺浑广的生母和贺浑广的妻、子也一并杀掉,一日之间,贺浑邪的子孙被杀了干干净净,小者被杀时才不过两三岁;继而,刁犗、贺浑勘等群臣诸将上表,请贺浑豹子继位,乃於这日,贺浑豹子称王。
称王当日,一个和尚觐见贺浑豹子。
这和尚绿眼睛,高鼻梁,是何西域僧人,正是为贺浑氏信赖的两个西域胡僧之一,沙门吴。
沙门吴下拜说道:“大王今日登基,普天同贺!以大王之文才武略,徐、青不仅自此无忧,秦、唐亦可灭也。唯今一事,迫在眉头,贫道祈请大王宜当机立决,切莫拖延!”
贺浑豹子心愿得偿,喜气洋洋,一天的登基典礼下来,他丝毫不显疲惫,斜倚榻上,一面玩弄跪坐其身边的秀美少年,——这少年即他的心爱之宠郭樱桃,一面问道:“是何事也?”
沙门吴说道:“便是贫道此前数次进言於大王的那件事,为昌国运,对境内唐人,宜当尽屠。”
“尽屠唐人”,从而保证羯人集团对徐州、青州的占领,这是沙门吴一贯以来的高见,此前他已经对贺浑豹子说过多次了。贺浑豹子采纳了他的这个高见,也已经付诸实施了不短时间了。比如之前贺浑豹子打下青州,对青州郡县的唐人就进行过大肆的屠杀,唯是那会儿贺浑豹子还没掌大权,贺浑邪闻悉后,对他稍微做了些制止。
贺浑豹子说道:“前我屠青州,唐儿死者十余万,较以往日,唐儿口数已远为少。吴师,而下唐儿似已非国忧。刁犗进言与我,说唐儿能耕、能牧,当下我大赤强敌在外,正需唐儿为我耕、牧,战若急时,亦可用之为兵,他这话有理。尽屠唐儿此事,是不是可以缓一缓再说?”
沙门吴说道:“大王前屠青州,惜乎因刘行上表先王之故,而半道被阻,未竟全功。
“诚如大王所言,方下徐、青境内,唐人确是较往昔已然为少,可其口数犹多於国人,此其一;又如大王所言,现下我大赤,西、南环皆强敌,尤其江左,彼唐人之所聚处也,前时江左设京口军府,徐地流民往应募者甚多,可见唐人之心,尚在於唐,此其二;是以贫道以为,既是为稳境内,也正是为抵抗外敌之侵,这个时候,大王更应该尽屠徐、青唐人才是!”
“刘行”也者,是被贺浑邪任用的一个唐士。
贺浑豹子打青州的时候,刘行从行在军。贺浑豹子打下与青州除历城以外的另一个战略要地广固后,贺浑邪按照张实“唐士治唐民”的建议,欲任刘行掌广固的唐人民事,却贺浑豹子用沙门吴的建议,坑杀了投降的广固守军将士数万人后,还想把城内外的百姓也都尽数杀掉,刘行因此上书贺浑邪,说“大王令臣治唐民,而民将为齐公尽屠,臣无民可治,不敢奉诏”,从而贺浑邪传檄,叫贺浑豹子不许再杀了。最后,贺浑豹子留下了男女七百多口给刘行。
却说贺浑豹子听了沙门吴的再一次“尽屠唐人”的意见,他想了一想,觉得沙门吴说的不错,但还有犹豫,就说道:“吴师所言固是,然刁犗的进言,说可用唐人耕、牧,亦是有理。”
沙门吴说道:“此不难也。‘尽屠唐人’,不一定非要马上就把他们全部杀掉。贫道有一法,可既使大王能收唐人耕牧之利,也能使大王最终获尽屠唐人、稳定国内之利。”
“是什么办法?”
沙门吴说道:“大王何不加重赋税,再令唐人修路建渠?重赋税,大王可获更多的粮钱、良马,充实国库、军资;修路建渠,一旦有事,利於兵马的调动、粮秣的输运,此是军政皆可由此而得大利。而又同时,赋税重,唐人不能裹腹;劳役艰苦,唐人不能久活,双管齐下,用不了几年,无须大王以兵屠之,唐人自然而然也就会死得差不多了。此是两全其美。”
贺浑豹子扯住郭樱桃的发髻,笑问他道:“吴师此策如何?”
郭樱桃娇滴滴地回答说道:“好谋策!”
贺浑豹子与沙门吴说道:“天降吴师,为我辅佐,此我之幸也!”令取金银数盘,美女数人,赐给了沙门吴。
次日,在贺浑豹子称王后的第一次朝会上,就依沙门吴的此个献计,定下政策,传诏境内,加重赋税,命唐人三丁出二,五丁出三,修路建渠。
诏令下到,徐、青骚动。
随秦军退出二百多里地外的王敖闻得此事,立刻求见蒲洛孤、蒲獾孙,进言说道:“灭徐之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