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舍中,莘迩跪坐榻上,展信细看。
羊髦回高充的信只一句话,没甚可说。
回张龟的信,因为张龟询问的事情多,羊髦这封回信写了一个多时辰,着实不短。
足足看了一刻多钟,莘迩把信看完。
将信放下,他露出较为轻松的神色,笑与张龟等人说道:“士道信中说,均田、府兵等制现在陇、沙、河各州诸郡,都推行得很好,在景桓的督办下,进展得颇是顺利。”
张龟问道:“敢问明公,具体情形何如?”
莘迩下榻,把信递给张龟,笑道:“士道此信是回卿的,卿自己看吧。”
张龟接信观阅。
见信中首先提到的郎将府的设立情况。
信中大概言道:尚在筹备的龟兹、西郡两郎将府,至迟本月底前即可设成开府。
——陇、沙两州地广人稀,且有些郡是侨郡,辖县不多,其郡的人口更少,是不可能每个郡都设一个郡郎将府的,所以按照莘迩的规划,在这两个州,他总共打算设州级的郎将府各一个,至於郡级的,计划设立五个,分别是羊髦信中提到的那两个,此外,还有敦煌、武威、西海三郡郎将府。
州级不必说,这五个郡级郎将府,都是不仅只负责本郡的府兵征募、操练事宜,而且还负责邻近郡的府兵征募、操练事宜。
比如龟兹郎将府,名为龟兹,但它负责的其实是整个西域诸国的府兵征募;又比如敦煌郎将府,除了敦煌本郡的府兵诸务,敦煌东边唐昌侨郡的府兵诸务也归它负责;又比如王城谷阴所在的武威郡,其郡之郎将府统管武威、武兴两郡府兵事,北边漠中猪野泽等绿洲中的胡牧,若有主动愿入府兵者,也归武威郎将府管。
再比如西海郡郎将府,它负责的共是三郡的府兵事务,即是西海、酒泉和建康三郡。
实际上,西海的郎将府是已经设成了的,且是和朔方、秦州等郎将府一起设立的最早建设的那批郎将府之一,只是早前西海郡郎将府只管本郡的府兵,现在则把酒泉、建康两郡的府兵诸事也交给了它担起,故是需要进行一下扩建。
两个州级的郎将府和敦煌、武威、西海这三个郡级的郎将府,於去年底就已基本设成。
这也就是说,等龟兹、西郡这两个郎将府再於本月底前正式设立之后,陇、沙两州的郎将府就全部设成了。
总计是二州郎将府、五郡郎将府。
沙州下辖敦煌、龟兹两郎将府;陇州下辖武威、西郡、西海三郎将府。
每个郡郎将府给的固定府兵员额是四千人,五个郎将府便是两万人。两万府兵里头,步骑比例,依照时下惯例,一比三,亦即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卒。
沙、陇两州的郡郎将府,兵额皆四千。
河、秦两州,包括朔方的郡郎将府兵额没有这么多。
河州八郡,每个郡都设了个郎将府,而河州此八郡,多为侨郡,郡多只辖一县,多则也不过两县,如何能每郡都府兵四千?因此,河州各郡郎将府的名额少者七八百,多者千余人,八郡合计,现河州州郎将府,即张道岳手下共有府兵数是万人上下。
秦州州郎将府,下辖两个郡郎将府,一个是陇西郡郎将府,管陇西、武都、阴平三郡府兵;一个是汉中郎将府,管汉中、梓潼府兵事,现下加上了巴西三县的府兵事。汉中、梓潼、巴西非秦州地,然就这么大地方,现下没有必须设州,因其府兵诸务暂归秦州管领。
朔方郡的府兵最少,现只有千人左右,主要是由迁徙到朔方的那批被释为编户齐民的前营户家属子弟组成。
简单来讲,用莘迩原本时空后世的话来理解,这么几大块的府兵构成,事实上是正好把定西现有的地盘给分成了几个大的军区。秦州、蜀地是一个军区;朔方、肤施是一个军区;河州是一个军区;陇州、沙州为腹地、后方,是一个军区。
如把府兵视为预备役的话,定西现下共有预备役兵力三万余步骑。
……
羊髦信中,次则讲了释营户为编户齐民及授田后的士气、民情。
这一段,羊髦写的比较多,举了各郡的例子,简而言之,总结来说,就是留在军中的前营籍兵士,尽皆士气高昂;得到授田的郡县百姓,无不感恩。
当然,也有不高兴的,那就是郡县的少数豪族。
不过,这些豪族的非议,在仕於朝中、郡、县的寒士、侨士的支持均田之更强大的声音下,同时,也是在郡郎将府已经或正在逐一建成,大批得到授田的百姓加入郎将府,成为府兵的背景下,按羊髦信中所言,“不足为患”。
……
再次,羊髦信中禀报了今年春武举、文考此两试的报名参试人员情况。
“踊跃如过河之鲫。”
这是羊髦的形容。
他的这个形容有些夸大,但基本还算吻合实况。
有王舒望等武举中者的飞黄腾达为例,而今定西境内,参加武举考试的白丁子弟是越来越多,报名参试今年春武举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数百之多。
参军文考的人数少了点,但有莘迩“一日看尽谷阴花”这句诗在前,报名参试的人数也颇客观,近百人之多,有军职者,有小吏,亦有寒士。
……
看罢羊髦此封回信,张龟欢喜说道:“明公,府兵、均田等制推行的效果俱皆上佳!武考、文举的报名参试人数也相当不错!军心可用、士心可用、民心可用!真是太好了。”
莘迩往室外看了一眼,说道:“若是麴驹肯把他的军府再迁到金城,那就更好了!”
张龟宽解莘迩,说道:“单从那神龟剑即可看出,镇东其人,寡於见识,他不肯接受明公的建议,明公也就莫要强求了。等到明公提议的信站设成,两百里地亦就一天多可达,不算太过耽搁时日。”
如果说府兵是军事方面的事务、均田是民心方面的事务、武考和文举是得才及壮大自己军政实力方面的事务的话,那建议麴爽迁府金城,就是“领导层”方面的事务。
莘迩这次来金城见麴爽,原因自非他所言之,“览此梅而思麴驹”,这只是个由头罢了。
他真正为的是,来试探麴爽对今秋氐秦也许将会来犯此事的态度。
以及,邀请麴爽迁府金城这个提议,他也不是逗麴爽玩的,是他的真心话。
毕竟麴爽现今掌控的步骑还有不少,万余人之众,且多老卒,这是一支重要的军事力量,来日抗秦,莘迩深知,他必须要和麴爽携手并力才可,而就像他对麴爽说的,现下他与麴爽两人的军府却相隔两百里远,如此,万一氐秦来侵,又万一前线出现急需处理的重大情况,但却两人还须来往通信沟通,则或就会贻误战机。
奈何,麴爽不肯接受他的建议。
麴爽见识有限,不肯接受,张龟说的不错,莘迩也没用办法。
好在,通过这几天和麴爽的深入接触和试探,麴爽对氐秦如果来犯的态度,莘迩已经摸清楚了。如他来前所料,定西的存亡与麴氏在定西的权柄息息相关,在联手抗秦这块儿上,麴爽尽管对莘迩而今的权势远过於他而数现不甘之态,然抵御秦寇的态度还是比较坚定的。
院中的积雪已被清尽。院子正中是一棵大树,高大茁壮,树围粗大,一人不能环抱,而下初春,向四面展开的树枝上尚未生新叶,光秃秃的,然可以想见得到,夏季之时,此树必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应是舍中住客晚上乘凉闲聊的一个好去处。
看了这树稍顷,一个念头不期而至。
莘迩想到:“院正中一树,此是个‘困’字。蒲秦今秋如来攻,对定西而言,此亦数十年未遇之一大困局也。我执定西政以来,日日如履薄霜,不敢稍怠,除弊创新,蓄力至今,此大困将到,我能否为定西,为定西生民,破此困局?”
破而然后立。
这个定西数十年未遇到的大困局,莘迩若能破开,新的局面也就会随之而在他的眼前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