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其侧的慕容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慕容瞻的回答,终於忍不住,又再问了次他适才的问题,说道:“阿父,儿之愚见,慕容炎的信委实不能拖了。阿父如果不想给他回信,他的信使,最好早点处理掉!要不然他三天两头的来家里,太危险了。”
慕容瞻仍是未有开口。
慕容美说道:“阿父?”
“……你的意见呢?慕容炎的信,我是回他好,还是不回他好?”
慕容美说道:“阿父,慕容炎现连辽东,连咱们的祖地都保不住,狼狈窜逃到了高句丽;他那信使虽然说,他在高句丽深得高句丽王的敬重,高句丽王不仅不理大王‘交出慕容炎’的令旨,并且答应了慕容炎,愿意给他兵马,助他复国,但高句丽王野心勃勃,从他继位高句丽后,一直到前两年,没少侵犯辽东、乐浪、玄菟等郡,昔年,阿父还曾带兵击讨过他,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会对手下已无多少兵马的慕容炎礼敬?就算他果然是答应了慕容炎,肯给其兵马相助,他的所图也不一定不是助慕容炎复国,而是试图以慕容炎为旗号,进侵吞占辽东等郡!……阿父,儿之愚见,慕容炎复国之念,痴心妄想罢了!”
“那么你的意见是,不给慕容炎回信?”
慕容美说道:“是的,阿父。儿之愚见,没有必要给他回信!”
“信使呢?你刚才说‘处理掉’,你想怎么处理?”
慕容美说道:“阿父,孟公虽然去世,但仇公对阿父似亦忌惮,儿之愚见,不如把慕容炎的信使献给大王,以示阿父对大王的忠心?这样,是不是也可以减轻掉仇公的忌惮?”
慕容瞻又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慕容美说道:“阿父,为何不说话?是儿子说的不对么?”
慕容瞻长长地叹了口气,从石凳上站起,负手亭边,举目望向无尽的夜空,说道:“你说的不为错。高句丽王是靠不住的,其人不可信,其国处苦寒之地,守境或足,外扩无能,也没有对抗大秦的实力,指望高句丽王相助复国,只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父不打算给慕容炎回信了么?”
慕容瞻缓缓地点了点头。
慕容美说道:“阿父,若不回信,那就早些把慕容炎的信使献给大王吧?”
“莫贺,慕容炎是咱们父子的故主,从亲情上讲,他是我的从子,你的从兄,咱们父子与他,既是曾经的臣与君,也是一家人啊。他的信,我不回;他的信使,我却不忍献给大王。”
慕容美怔了下,说道:“阿父,可是如不献给大王,万一消息走漏?”
慕容瞻没有回复慕容美的此问,顺着自己的思绪,接着适才的话,又说道:“大王仁义无双,待咱们父子恩重如山,如不把信使献给大王,……莫贺,我给你说实话,我又觉不安。”
“那阿父究竟是何打算?”
慕容瞻默然片刻,做出了决定,说道:“莫贺,你明天去把那信使送出咸阳罢!”
“送出咸阳?”
慕容瞻说道:“就这样定了!此事不必再提。……莫贺,后天我就要领兵南下,我出征南阳的期间,如果慕容美再有信使来,你仍按此处分。”
慕容美偷看慕容瞻的神色,看不出他的喜怒,不再多言,应道:“诺。”
“阿父,数年前,桓蒙以万人而定蜀地,其人不可小觑,阿父今援南阳,可定要小心!”
“其虽枭雄,我何惧也?争雄疆场,他未必是我敌手。况大王令我,只要保住南阳不失即可,更无须忧我。你在咸阳,万事多加谨慎才是!”
父子两个低语的话声随风飘远。
浓黑的夜色中,石亭的阴影遮掩下,慕容瞻高大的背影,仿佛同样给人以莫测之感。
……
也许是年岁大了的缘故,桓蒙的觉於今是越来越少。
昨晚快三更睡的,却天还没亮,他就醒了。
没叫侍从进来,桓蒙自披衣而起,就着帐角的凉水,略洗了把脸,步出帐外。
三两点星光,挂在天边。
月色明亮,如同轻纱,笼於偌大的营地上头。
四天前到的南阳城外,昨天筑好了营寨,按照计划,明天便要对南阳城进行一次尝试攻击。桓蒙前两天就下达了命令,今天他将会巡视各部,鼓舞士气。
起来的太早,还不到巡营的时辰。
桓蒙欣赏了稍顷夜下连营、篝火点点的兵戈之气,生起雄壮之情,正要还帐取剑出来,舞上一趟,蓦然不远处的一个帐中,传出了一阵动静。
那座帐,是谢执的住帐。
桓蒙讶异心道:“昨晚睡时,我听无执帐中尚有饮酒作乐之声,他饮了一夜酒么?”召帐门处的亲兵近前,问道,“谢司马独自饮酒一夜?”
亲兵说道:“回明公的话,不是谢司马独自一人。昨晚夜半,谢参军命吏,把孟长史、郝参军强请到了他帐中,是司马和长史、参军饮酒一夜。”
孟长史、郝参军,前者是孟贺,他本是参军,后来迁任长史;后者自是郝盛。
军中不许饮酒,然对谢执这样的狂士,桓蒙是相当容忍的,闻了亲兵答话,他不怒反笑,说道:“吾之狂司马也!”迈步过去,想要去瞧瞧谢执喝成什么样子了。
却到至谢执住帐外头,尚未进帐,正听到谢执在说:“我跟从明公多少年了?今日之明公,已非昔时之明公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