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拿,程真看到这张唱片,应该会很高兴。”
病房里,等人都走后,严新远接了个电话。
“师兄,你准备什么时候带着拾安来北京跟我们一块集训啊,比赛之前总得磨合磨合吧。”
相比世锦赛那次,万敬识趣多,主动邀请他和谢拾安一起前往伦敦,甚至还给他买了机票。
“虽然不能以主教练身份陪同她去伦敦参加奥运会,但是我已经跟上面说了,队里同意你以随行人员名义,陪她一起去,有你在,想必拾安也会安心多。”
严新远坐在病床上。
“伦敦我就不去了,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五,金南智一下课就给尹佳怡打了个电话,不等接通,就被挂断了。
过了一会,她发来消息。
“训练还没结束,不方便接电话。”
金南智打字。
“那你今晚还能过来吗?”
“应该可以,就是要晚一点。”
金南智发了一个委屈表情。
“好吧,那我先回家等你。”
尹佳怡回了三个“拥抱”。
她豪车刚从学校门口开出去那一刻,就被人盯上了,路边停着一辆路虎也悄悄跟了上去。
坐在副驾驶人举起了手中相机,对准了前面法拉利,咔嚓几声连车牌号一起拍了下来。
金南智回到她们公寓,放下包,按下墙上照明开关,抬头,依旧是一室昏暗。
“阿西。”
她不信邪地又按了几下,客厅主灯依旧是无动于衷,她退出来看了一眼走廊墙上电表。
没跳闸啊,电梯也还在运行,那就说明不是停电,而是家里灯坏了。
她本想打电话给尹佳怡说一声,但转念一想,这么小事就不麻烦她了,遂还是打给了物业报修。
不多时。
管理员就上来了,穿着公寓物业管理人员统一衣服,因此她也没起疑,把人放了进去。
“喏,就是客厅主灯坏掉了。”
工作人员扳下电闸,换了鞋套,在客厅里搭好梯子,爬了上去,手里拿着检修工具一阵捣鼓。
金南智在下面拿手机打着光,看他手脚动作有些慢,催道。
“你到底行不行啊?这么贵买房子,怎么装修质量这么差啊,这才住多久灯就坏了。”
工作人员也急出了一脑门汗,偏头道。
“您别着急,这筒灯里面灯丝坏了,我给您拆下来重新装个新,您能帮我递一下那个螺丝刀吗?”
金南智回头看了一眼,螺丝刀放在桌子上,她松开扶着梯子手,转身去拿。
就在她转身一瞬间,工作人员把指尖捏着一枚,小小,比纽扣还小金属物品卡进了灯槽里,又死死压了压,让它粘牢。
金南智回过身来,把螺丝刀递给他。
“快点吧,都几点了。”
工作人员面色如常,用力扭紧了筒灯。
“好了,女士,您开灯试试看。”
***
简常念和谢拾安临去北京最后一次训练,严新远也特意到场了,在场边看着她们打球。
简常念打完一局,回到休息区。
“您真不跟我们去啊?”
“伦敦那么远,又不是上海,我这队里还有一堆事呢,走不开。”
听他这么说,简常念就有些垂头丧气。
“那不去伦敦,陪我们到北京总可以吧。”
谢拾安打着球,也朝这边投来了关注目光。
严新远拍了拍她肩膀。
“随行人员名额有限,让你跟着去伦敦,也是想着在生活上你们能互相照料,而且你现在最重要是积累大赛经验,看多了就知道怎么打了。”
简常念也知道这个名额来之不易,恐怕还是万敬看在严新远是他师兄份上才给,不仅让她跟着谢拾安去伦敦,甚至还把她安排进了国家队赛前集训名单里。
她也不想辜负严新远好意,只好点了点头。
“我知道,严教练,到了北京我一定好好训练,即使不能上场,也不能丢咱们滨海省队脸。”
严新远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诶,这才对嘛,比赛开始了,快去吧。”
简常念应了一声,拿着球拍又跑上了场。
滨海省队内每周都有擂台赛,按照训练赛成绩排名次,名次低可以挑战排名高,赢了会有特殊津贴伙食补助以及休假等等福利,用来激励队员们良性竞争,不断拼搏,挑战自我。
目前总成绩排名第一是,谢拾安。
自从大家都知道了她现在世界排名第七之后,纷纷摩拳擦掌,吵着嚷着要跟她对打。
谢拾安倒也不怯战,唇角一勾。
“要不你们一起上吧,一个一个打,太浪费时间了。”
对面连输两局,气喘吁吁简常念和其他队友们对视了一眼,纷纷点头,扔了球拍扑了上去。
“一起上就一起上,干她!”
糟糕。
谢拾安暗道不好,拔腿就跑,可早已有人把住了门,训练室空旷无处可躲,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人按倒在地,挠着痒痒。
“你们干什么呢?!还不快住手!”
梁教练在场边疯狂吹着哨子,嘴都气歪了,也无济于事。
严新远看着她们嬉戏打闹背影,唇角浮起了笑容,眼神却有些感慨。
拾安,常念,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们了,往后路,就要靠你们自己走下去了。
后来简常念每每回忆起严新远,想到不是他严厉,也不是他那杆标志性老烟枪,而是这个夏天傍晚,他们三个人一起骑着训练基地里老旧自行车,沿着门前那条飘着稻香田间小路悠哉悠哉地晃荡。
路那么长,仿佛怎么也没有尽头一样。
那是她如这路边小草一般野蛮生长十六岁,也是青春期里最后欢愉时光。
路尽头是一个小村庄,有几个鱼塘,严新远跟当地村民买了几条鱼,还有两斤虾,嚷嚷着要回家亲自下厨给她们践行。
煎炒烹炸,厨房里事简常念能帮上忙,谢拾安就只能做做洗菜剥蒜这种小事了。
老教师宿舍里没有油烟机,煤气灶一开,严新远呛厉害,简常念看他不舒服,就要拿过他手里锅铲,却又被人赶了出去。
“严教练,我来吧。”
“没事,咳咳咳……不用,你出去和拾安看看电视吧,饭菜马上就好。”
饭菜上桌,两荤两素,还做了一道鲫鱼汤,在家常菜里算是极为丰盛了。
平时严新远也偶尔把队员们叫到一起,给她们开个小灶什么,简常念甚至觉得他手艺比食堂大厨还要好,早就食指大动了,菜端上来,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块红烧鱼肉。
谢拾安一巴掌把她手呼掉。
“严教练还没上桌呢。”
“可是我饿了嘛。”简常念委屈巴巴,又放下了筷子。
严新远忍俊不禁,从柜子里给她们拿了瓶饮料,自己拿了一瓶白酒和三个塑料杯子。
“给,饿了就吃吧。”
简常念欢呼一声,给他们把酒水倒上。
谢拾安看着她,示意简常念给人少倒一点酒。
“梁教练不是不让您喝酒吗?”
严新远笑笑。
“倒满,倒满,不碍事,今天我高兴!”
简常念在她对面挤眉弄眼,做口型。
“你自己都喝呢,还不让别人喝。”
谢拾安在桌子下给了她一脚还击。
“你敢在严教练面前把我喝酒这事捅出去,你就死定了。”
简常念吐了吐舌头,冲她做了个鬼脸。
“略。”
三个人边吃边聊,似乎总有说不完话题,不知不觉就已至夜深。
当被人问到,他为什么会选择离开国家队到滨海省队任职时候,严新远怔了一下,一口干了杯中酒,放下杯子,缓缓道。
“因为我妻子……也就是你们师母……是江城市人,我……想来她家乡看看。”
不等谢拾安阻止,简常念心直口快道。
“那师母现在人呢?”
严新远笑了一下,眼神有些怀念。
“她不在了,去早,现在也没什么人记得她了。”
谢拾安犹豫着,还是开口道。
“师母是……”
谈起往事,尤其是聊到爱人时候,不管过去了多少年,严新远眼里始终发着光。
“她是我小师妹,从进入国家队开始,我们就在一起训练了,还一起拿过世锦赛混双亚军,可结婚不久,她……就出车祸走了,只留下我和不足周岁女儿相依为命,再后来……”
也许是喝醉了,无论她们问什么,严新远都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全吐了出来,他平时是鲜少跟她们提起从前事。
严新远说到这里,掐了一下眼睛,难免悲从中来。
她们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头,简常念更是听不得这些,也红了眼眶。
“严教练,您……”
她说不出节哀这两个字,要是人人都懂节哀话,世界上又会少多少矢志不渝故事。
谢拾安默默给他递了张纸巾。
严新远摆摆手,捂着眼睛示意自己没事。
“我就是……就是有点儿遗憾……你师母她生前,就是奔着做中国第一个获得羽毛球大满贯女性运动员去,谁知道后来却……”
“我奋斗了一辈子,也没能替她拿到大满贯,年纪大了,只好退役了,本想把女儿好好培养长大,继承她妈妈遗愿,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再也讲不下去,一时之间,悲痛交加,肩膀耸动着,老泪纵横。
虽然他话没说完,但简常念看着他贴在墙上一家三口照片,已然明了了一切。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从不曾眷顾过像他这样苦命人。
谢拾安也红了眼眶,替他把酒倒满,自己也倒了半杯,和他放在桌上塑料杯轻轻碰了一下,举了起来,一饮而尽。
“严教练,您放心,您和师母心愿,我一定替您完成。”
少年侠气,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1]
后来谢拾安横扫全球各大赛事,甚至还一度让当时风头正盛金南智落了个“收银员”绰号。
每每有媒体好奇采访她,问她老师是谁时候,谢拾安总会淡然地拨过话筒,笃定道。
“我老师是前滨海省队主教练严新远,他不仅是我老师,更是我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