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陵园回来,看完了信,简常念又陪她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已晚,就准备起身离去了,谢拾安看了看她。
“应该……没车了吧,我分一半床给你。”
训练基地离市中心医院不算近,一个在郊区,一个在市区,简常念却一天三趟给她送饭,从不嫌麻烦,有时候晚上来的晚了,没车回去,就在走廊的长椅上凑合一晚,她的辛苦谢拾安都看在眼里,只是从来不说。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了,她都主动邀请了,简常念又怎会拒绝呢。
“那我去洗个澡,你有多余的睡衣吗?”
谢拾安想了想:“有病号服。”
简常念:“……”
行吧,将就将就了。
好在单人病房足够宽敞。
她洗完澡出来,换上了谢拾安的病号服,除了袖子有些长之外,竟然意外地合身。
黑暗中,谢拾安躺在床上,她走过去,爬上床,躺在了她身边。
她的发梢还是湿的,带着几分潮气,眼睛也湿漉漉的,像小鹿。
“拾安,你睡着了吗?”
明知故问。
谢拾安:“嗯,睡着了。”
简常念便又往过去贴了几分,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了她身上。
谢拾安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忍无可忍。
“你最近是不是又背着严……梁教练,偷吃垃圾食品了?”
一句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简常念头埋在她胸口,嗓音闷闷的:“我最近吃什么都没胃口。”
是了,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和她感同身受的话,那么一定是简常念了。
在她在家里度日如年的时候,她也一定因为伤心难过而寝食难安。
太过激烈的情绪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慢慢渗透在骨骼血肉里的哀伤,在每一次提到严新远的时候,都会发作一次。
简常念的嗓音很轻。
“拾安,我想严教练了。”
在她落下这句话的时候,有滚烫的泪水滑落进了颈窝里。
谢拾安一怔,缓缓抬起手,放上了她的后背。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不再排斥和她的亲近,更何况她也有许久,怀里没有出现过活物了,活人的温度也熨帖着她的肌肤,胸口凉透的那点血又久违地活泛了起来。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又陆陆续续跟她说了一些严新远的身后事。
“拾安,你知道吗?严教练走后,我去宿舍给他整理遗物,从衣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小册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原来除了我以外,他还资助过很多贫困学生。”
“他是那么节俭的一个人,平时连包好烟都舍不得买,怪不得攒不下什么钱。”
“他在的时候,我们天天地中海地中海地喊,他不在了,反倒没人提了。”
“拾安,你在听吗?”
“嗯。”
简常念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省队的领导说要把办公室腾出来,他桌上还有很多书,以及新列的训...
练计划还没来得及实行,我都舍不得扔,全都搬回自己宿舍了,还有他的烟斗,也都带回来了。”
“他也没什么亲人,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转交给谁,我带着,权当是个念想。”
“我从小就没有父亲,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暖竟然是那次药物中毒,他背我去医院的时候,所以,他不在了,我真的好难过。”
“但是我又不敢在你面前哭。”
“那你现在怎么又敢了?”
简常念吸了吸鼻子,索性一股脑把眼泪鼻涕全糊在了她的衣服上。
“现在就随便吧管他的,忍不住了,太难受了,想哭就哭了,再说了,我抱着你,你就是想自杀,也不能了。”
“如果我有洁癖,你现在已经被我一脚踹下去了。”
简常念破涕为笑。
“来不及了,擦都擦了,你现在才说。”
谢拾安作势揪起了她的衣领。
简常念却又趴了下来,像只小狗一样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胳膊,满是依赖。
昏暗的房间里,她的眼眸里含着泪,熠熠发光。
“拾安,你别赶我走,严教练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谢拾安一怔,心脏仿佛被人大力撞击了一下,又酸又涩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到了眼眶。
她揪着简常念衣领的手松了开来,改为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睡吧,明天……明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
在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前,谢拾安去了一趟江城市监狱探望程真。
许久不曾谋面的两个人都有些陌生。
程真理了寸头,下巴上长出了胡茬,瘦的厉害,穿着橘黄色的囚服,带着手铐脚镣,显得身形有几分佝偻,但人看起来还算精神。
谢拾安身上属于少年的那种锐气,也在悄无声息间,被磨平了。
寒暄过后,她还是想当面跟他说一句对不起,然而不等她张口,程真请求狱警帮忙把她托简常念送进来的那张CD又还给了她。
谢拾安看着狱警递出来的这张签名唱片,怔了怔,慢慢红了眼眶。
程真隔着玻璃,笑了笑,一如从前。
“我觉得你现在比我更需要它。”
***
一大早,谢妈妈就在家里收拾东西,还换上了一百年也难得穿一次的正装。
她的丈夫冷眼看着她忙碌。
“什么意思,今天不用送小孩去上课了吗?”
“今天周六,学校放假。”
“那我和孩子在家不用吃饭吗?”
谢妈妈一把摔上了衣柜门。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那也是我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已经抛弃过她很多次了,这一次我一定要站在她身边!”
国家队。
会议中心。
万敬当着所有领导的面撂了胸牌。
“你们要封杀谢拾安,先封杀我!我师兄因为妞妞的事被你们逼走的时候,我没能为他做什么,我徒弟退役的时候,我无能为力,这一次我绝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抹杀一位天才少年,抹杀我们国羽的未来!”
韩国首尔。
金南智的豪宅里。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她坐在沙发上擦拭着自己的奖杯、奖牌,以及荣誉证书,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据悉,已被中国羽协禁赛的知名羽毛球运动员谢拾安,将于今日下午14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关于她打假赛、人品败坏的消息,近日在社交媒体上传播的沸沸扬扬……”
韩国媒体也高调报道了此事。
朴旻宪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色液体。
“真是太好了,南智啊,看来你的强力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啊。”
金南智擦拭着伦敦奥运会的那枚金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低着头一言不发。
朴旻宪又唤了她一声。
“南智,南智啊,谢拾安被禁赛,你不高兴吗?”
金南智抬起头来,把奖牌扔回了匣子里,只是说:“朴教练,我要帮她。”
凭金家的影响力,虽然影响不了中国羽协的决定,但操纵舆论多半是没什么问题的。
朴旻宪大惊失色,站了起来。
“金南智,你疯了吧?!没有她,在国际比赛上,你能拿多少金牌你知道吗?!”
“曾经有人告诉我说,我们只是对手,不是敌人,朴教练,我已经够孤独的了,不想再失去自己唯一的……对手了。”
***
时隔一个多月,这是尹佳怡退役后首次接受媒体采访,是为了替谢拾安澄清她把自己排挤出了国家队的传言。
昔日的国家队队长,即使在退役后,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力所能及的保护着她的队友们。
尹佳怡对着镜头侃侃而谈。
“我退役只是因为伤病,和一些私人原因,与谢拾安无关,请不要做过多的揣测。”
“我和她是对手,更是朋友,从全国大赛一路走来,她真的非常辛苦,我很了解她,她比谁都热爱羽毛球,热爱这片赛场,不是会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放弃体育精神,背弃职业道德,抛弃国家荣誉的人。”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以上句句属实。”
课间休息,下节体育课,教室里人都走完了,周沐依旧坐在教室里没动,埋头写着东西。
朋友拿着球拍从教室外面跑进来叫她。
“沐沐,你干嘛呢?我们去打球了。”
周沐坐的端端正正的,一笔一划写着字。
“我在给羽协写信呢。”
朋友趴过来一看。
“是为了你那个朋友吗?”
“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得先试试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