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的样子,倒像是拨开重重黑雾后所看到的清霜寒雪。
依旧冰冷,依旧望而却步。
江裴安与人交谈的缝隙,不经意地撇了眼对面的江渊。
他在江渊的发髻上发现了一样熟悉的物件,他送给她的月牙金钗,想不到她今日竟又戴上了。
在这月白风清之夜,配上这月牙金钗,倒也最合适不过。
江裴安看似无意的一撇,却让江渊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慌乱踌躇,大概是自己前两日做的那个梦吧。
江裴安将江渊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无奈暗笑,这丫头又是在扭捏纠结什么。
江裴安却不以为意,又转头继续与旁人交谈。
这夜宫宴,殿上的各人怀揣着各人的心思坐在一起欣赏歌舞,欣赏歌舞。
今夜宫宴氛围是极佳的。
宴后,皇上请众人在观月阁上赏月,观烟火。
一发发烟火冲腾而上,火花四溅绽放在夜空,黑夜倾刻亮如白昼。
随即又倾泻而下,像流火萤星,璀璨夺目。
江渊望着这满天烟火,心情激荡,只想留住这满天的美好。
在她的记忆里,也曾有过这样一场绚丽的烟火存在。
十三岁那年生辰,江裴安也曾将满天灿如星辰的烟火当作生辰礼物送予她。
那时的她,望着漫天绚烂,满心欢喜地扑进他的怀里,不时还用脸撒娇似的蹭着他的衣袍。
然后眼神亮闪闪地抬头望着他:“江裴安,这烟火真好看,我好喜欢这个生辰礼。”
江裴安略带着嫌弃的目光低头盯着江渊,他的手试图将江渊从他怀里拎出来,哪知这个小丫头却越发耍赖似的抱紧他的腰身。
“十三岁应该识礼了,别再像以往那般粘人了。”江裴安无奈地轻斥道。
江渊却不以为意:“我对别人不这样的,我只对你这样。”
江裴安一时语塞,神情有瞬时的不自然。
江渊眉语目笑地继续抬头望着江裴安为她准备的满天烟火。
那一道道,一束束,一点点的粲焕光曜,闪烁着夺目的光彩,像繁星齐聚,如星河流淌。
哪怕后来这些年偶尔的午夜梦回里,这场烟火依然清晰可见,依然熠熠生辉。
江渊下意识地有感而发:“江裴安,我的生辰愿望是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
“这烟火好看吗。”一道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在江渊身后响起。
江渊思绪被突然拉回现实,她转过头,心中微微震动。
身后是流光溢彩的冉冉烟火,眼前是与旧日记忆里相重叠的脸。
时间好像变得模糊,让她有种又回到了十三岁生辰那夜的恍惚错觉。
江渊怔愣地回答道:“好看。”
“是这月亮好看还是烟火好看?”那声音再起。
只见江裴安负手站在她的身后,抬头望着夜空。
闪烁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刻着他俊朗的轮廓。
“都好看。”虽不知道江裴安突然发问是何意,但江渊依然缓慢地如实回答。
“我却认为这世间还有比月亮和烟火更好看的。”
“是什么?”江渊下意识好奇追问。
江裴安低头看了一眼江渊,不语。转而继续望着夜空的烟火,嘴角却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渊见江裴安并未回答她,只觉得他是在逗弄自己,便自当没趣地撇了撇嘴,又展露笑颜地继续回身望着夜空中的烟火。
见江渊转过身继续欣赏烟火,江裴安静声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戴着他送的月牙金钗,心中欣然。
尽管众人都赞叹过长明的外貌,但总掺杂着与其她人的比较,也停于表面。
可于他而言,这世间,唯长明事事无双。
清风明月,烟火流星,各人万物皆不可及。
心中一动,江裴安又低头在江渊耳边说了什么,可语起语落,都伴随着烟火升腾而上的爆破声,最终他在她耳边说的话也随凋零的烟火消散而去。
江渊不确定地转头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江裴安低头注视着江渊,心中情绪翻涌,他向来说话做事利落干净,此刻却难得犹豫。
既然长明没听见刚才说的话,自己是就当作无事发生,还是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他向来有为夺嫡之路随时赴死的准备,竟然却没有勇气再开口重复一遍刚才对她说的话。
江裴安垂眼看着江渊,她那双眸子一如几年前一样澄澈清亮,仿佛世间美好都映在里面,这种美好,要长久地保留才好。
“无事。”江裴安久久才开口轻轻回道。
终究被现实所拉回。
早已下定的决心,又怎么能因为瞬间的迷失而动摇。
“哦……”江渊心中微有失落地应着。
她觉得今夜的江裴安有些奇怪,也有些不同。
刚才他在她耳边说的话,她好似听见了,但周边太过嘈杂吵闹,她好似又觉得自己听错了。
因为不真实,不像是江裴安会说出的话。
所以她才不确定地再询问一遍。
但江裴安却不再回答,那应该就是自己刚才听错了吧。
江渊心中无奈地苦笑了下,前几日夜里做了一些少时的梦,醒来后便又多了几分感叹。
到底是旧日往事易夺心神啊。
秦嘉卉同江裴之站在一处望着满天烟火,心里只觉得寂寥苍凉。
她偷偷望了望站在不远处身影有些孤单的江川,心中不禁有些心疼,又有有些感慨。
世间的分崩离析,生死离别往往没有预兆,总是在一瞬间发生,让人猝不及防,又不得不去接受。
她与江川之间的过往,也如这烟火一般,曾也绚烂夺目,但却稍纵即逝,烟消云散,最终不了了之。
但即使这样,也想带着那份美好继续走下去。
秦嘉卉收拾心情,深吸了口气,重重地吐了出来,嘴角勾起了笑意。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