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谷庸医,半边阎罗。
黄震亨望了望眼前两人错愕的神情,反倒有些诧异:“你们二人,一正一魔,当是泾渭分明,这少年究竟是什么底细,让你们如此悬心?”
孙青岩此刻又哪里有多余心思,径直喝问道:“且先莫谈其他,少东家年岁不过十五,怎会命不久矣?”
黄震亨望了望徐浣尘,徐浣尘玉面生寒不吐一语,但满眼之间也净写着不信二字。
“哈哈哈哈,老黄我给人看病一生,治了不下千人,害了也有几百,但还是头一次遇到不信我诊语的,既然你们不信,我说了又有何用?”黄震亨仰头怪笑,反身便要走出房去。
徐浣尘两步抢在身前,铁钉一般立在门口,一张俊秀面庞此刻却有些微微发红,却仍不说半句话语。
“怎么?御玄宗想要效法当年,强迫我去治什么发了疯病的老道不成?”黄震亨语声低垂,带着隐隐怒意。
猛然间,徐浣尘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双膝一沉,径直跪了下去,俯首说道:“蔽派当年想来是得罪了先生,但我与师弟浅薄无知,并不知当年隐秘,可无论如何,师弟始终并未涉身其中,与旧事无关,还望先生垂青眼施妙手,救我师弟一救,至于宗门旧故,在下愿替师门受过。”
黄震亨闻听,脸上鄙夷情起,说道:“呵,说得轻巧,御玄宗当年杀我猿友,逐我千里,这番仇怨,又岂是你这小娃娃偿还得清的?”他目中怒火腾腾,显然已动震怒,但目光横扫房内,见小黄连眼含热泪,甚是愁苦,便长叹说道,“但我方才说了,有我儿子求情,我配药并无问题,但我这规矩,你们可知晓么?”
孙青岩说道:“先生人送外号穷谷神医,半边阎罗,在下自然知道规矩,仍是两副药剂,半生半死,死生朝天。”当年黄震亨每次调配救命汤药,往往搭配一副绝命毒药,曾自言道“天命在天,可救不可续,若我将没个濒死之人都救了回来,岂不乱了天道?”是以被人称作穷谷庸医,半边阎罗,而此刻孙青岩直叫他神医,便是有意阿谀了。
黄震亨自然知他心思,可此刻他竟也不理会,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狡黠一笑,说道:“我始终念着御玄宗的仇怨,这次我的规矩也要改上一改。”
徐浣尘起身道:“先生要如何改?若要我饮下毒药也无不可。”
孙青岩闻听,微微侧目,目光之中颇有讶色。
黄震亨目露寒光撇了他一眼,哼道:“你喝毒药有什么好玩?我是半边阎罗,又不是毒匠,我规矩如何修改,夜间便知,我此刻便去煎药,你们随时听我消息。”
说罢,袍袖一拂,转身而去。
小黄连吐了下舌头,跑上来细声说道:“爹爹的脾气就是这样子的,我一会再去求一求他,叫他煮一碗救命的好药,大哥哥大叔叔你们不要担心……”
徐浣尘见这少年满脸善良纯稚,不禁苦笑着说道:“有你的面子,才给墨止一线生机,还要多麻烦你……”
小黄连正要再说,却听屋外黄震亨远远地呼道:“连儿,你不把药拿出来,这小子可就死啦!”
小黄连吓了一跳,连忙把那箱篓负了,跑出屋去,临走之时,还不忘朝墨止榻上又望了望,才依依而别。
孙青岩长叹一声,说道:“小子,你倒有些担当,如此胸襟,可是胜过了九成九我所知道的所谓正道豪侠。”
徐浣尘冷言说道:“中原武林,正道昭炯,谅你一介邪教魔头,能知道什么?”
孙青岩负手踱步,缓缓说道:“你和少东家,熟识吗?怎就甘为他死?”
徐浣尘听了,也不回答,脸上如挂霜雪,但心中却也自感古怪。
是啊,熟识么?并不熟识吧?相处也不怎么融洽,他说我冷脸老迈,我嫌他行止乖悖。
可为什么我不愿他死?
是了,我入门比他早,我是他师兄辈,宗门长老曾说,师兄弟有若手足,我身为师兄,理当如此。
可若是其他师兄弟呢,我也能如此么?
孙青岩见他面色变化细微,但转瞬之间喜怒不定,也猜不透他心思,便缓缓说道:“无论正魔两道恩怨如何,此刻少东家既然命在旦夕,你我二人又都不愿他失了性命,总该看在他面子上,暂止兵戈才是。”
徐浣尘说道:“夜间便有解药,你我也无需相对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