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闻听所言,双眸由是一黯,它自生就此地,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景,与孟元秋相识多年,早通了人性,虽不得言语,但人所言者,皆能听懂七八分,白猿口中一声哀啼,指了指远处木屋,不再出半分声响。
孟元秋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是多年故友,若能为你同族报仇,我岂会不为,但我孟家居于此谷,并非霸占此地,我先祖曾有遗训,谷中生灵,乃是万物一体,由其自行生灭,外力不可干预,我当初见你伤重雪中,救回此地,已是违逆祖训,但我不忍见你亡故空谷,便将你同族遗骨一同迎回流芳崖,但我最多也只得做到这一步,至于你白猿一族与那雪狼一族如何争斗厮杀,我却绝不可再伸手干预,你可明白?”
白猿双肩一垂,极是丧沮,但它素来明了孟元秋为人执拗坚毅,话到此处,想必也无转圜,白猿一张青面看着极是可怖渗人,但此刻却眉头倒挂,眼眸含泪,好似极是伤心,它呆立半晌,忽然一声猿啸高鸣,双足一撑,便纵跃着攀援而去,它身躯虽甚为魁梧,但奔驰起来,其速可堪高手身法,不过倏忽之间,便在重山之间再看不到分毫。
孟元秋长叹一声,不发一语,他二人对话不过片刻时间,待得他再去回望冰火寒潭之际,却陡然一惊,却见那潭口之处,白气袅袅有若井喷,似白龙破穴,似玉柱擎天,这般景致,却是他从未见过,他心中一惊,飞身便至潭口,然而此刻白气森森,其中忽冷忽热,交错杂糅一处,自生出一股推拂力道,孟元秋尚未近前,忽然只觉胸口一窒,周身微觉闭塞压迫,好似这股白汽如同一道无形无影的重压囚牢一般,他低声说道:“尚未近前,便已觉出这股气力甚有威压,这小子独处谭中,如何抵受得住?”
他目光下望,却见这潭水表层冰面之下,白汽竟如同乳汁一般蔓延漂泊,哪里还看得到墨止半分影子?孟元秋自知流芳崖中这一方寒潭乃是世间绝无仅有之神迹,个中诸般变化,孟家研习百年,亦不曾尽知,此刻他也心中没有半分自信,历代谷主入潭,皆已是功法灿然之境,但贸然令墨止潜身其间,究竟有何变化,却是不曾预料。
孟元秋心中起急,不由得口中呼喊着墨止的名字,叫他上浮,但连呼十几声,又哪里有人回应,眼见白汽之势渐老,复有回拢之相,好似被一股吸力尽数撤回谭中,孟元秋心中想道:“不妙,这白汽极有威压,散至四处尚非同小可,若是全数回拢,谭中岂不是更有万钧之力?这小子即便想要挣脱出水,怕也不行了!”
他想到此处,也顾不得什么寒潭冰面需不需保持完好,探掌一劈,便轰在冰面之上,他如今功力之深,纵观江湖,皆未曾有几人可敌,这情急之下轰出一掌,断金碎石,拗剑折枪皆不在话下,但岂料这寒潭冰面看似薄如蝉翼,却极是坚实,孟元秋一掌下去,只听得寒潭隆隆深响,冰面一颤,连半分裂痕都未曾见到。
孟元秋这一番更是大急,急步来到潭口,便要纵身跃下,可忽然却见深邃潭水之中,忽然浮出少年面庞,却见墨止猛然探身出水,大口喘气,待得他气息喘匀,望了望孟元秋,忽然笑道:“孟谷主可是在担心晚辈?”
“放屁!”孟元秋负手在背,冷着面庞哼道,“老夫是怕你死在潭底,脏了我家潭水。”
墨止嘿嘿一笑,也不答话深吸了一口气,竟又潜身而入,只是此番有了经验,孟元秋再无半分起急,只是静观谭中动静,墨止每次下潜,皆有不短时间,换气之后,又复下潜,这半日之间,便下潜了数十次之多,及至傍晚昏默,潭口出才一声脆响,水流上涌,墨止挺身便从谭中露出身躯。
却见墨止虽入水不到一日,但出水之时,气息匀称,身躯似也较之从前更显出几分成年男子之气,浑身肤若锦缎,修长且结实,双臂垂摆,胸膛起伏,结实的肌肉之下,似是蕴含着一股全新的生机,他自潭水之中跃出,赤身裸体,但却好似不惧丝毫寒冷,反而浑身上下冒着灼灼热气,屡屡白汽自他周身冒出,墨止缓缓抬起头颅,好似在体会着一具全新的躯体一般,四肢百骸之间,是一股说不出的畅快受用,一股股难以名状的舒畅在肌肉、经络、血脉之间不住地涌动着,自他气脉之中三家玄功争斗致伤以来,他便再未曾有过“无恙”之感,更莫说此刻这般舒爽畅怀,他忽然感到丹田处腾起一阵气力,那般气力自他体内脉络扩散至周身,令他忍不住地张口长啸,这一声长啸,声入九天,直似龙吟大泽,虎啸山岳一般,震得四下里飞鸟难近,白鹿退却,而墨止却浑然不觉,只觉得体内气力绵长,好似无休无止,一直待得这股气力老去,这才长舒胸臆,不再出声。
孟元秋走上前来,一把将他衣衫递了过来,哼道:“还不快穿上,一大把年纪了,赤身裸体站在这里,成什么体统?”
墨止哈哈大笑,接过衣衫穿回身上,然则不过半日光景,此前衣衫倒好似真的显小,墨止奇道:“这衣服好像不大合适啦!”
孟元秋微微一笑,问道:“且不说这个,你在潭底,究竟如何度过?如何在潭水之中熬过了这许多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