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孤远,山河清锁,月光之下,几道高低的身影更显得瘦长。
三道身影并排北行,赵牧灵痴醉未醒,车前驮着赵牧灵并成一影与大地相亲。车前身边,木人和刚刚现身的长春老怪并肩走在一起,虽然一路上话少得和天上的星星一样,一个字也不见,可是老怪对木人却是处处恭敬,神色之间甚至颇有谄媚之意。
车前总觉得气氛古怪,一直低着头赶路,根本不敢多言语一句,没想到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凉地方竟然会有这样两位高手存在,车前自以为已经明白了小鲤鱼说的‘开眼界’,确实吓了一跳。
一路翻山越岭,月光送影,其实走得不紧不慢,车前都是按照木人的速度前行,而木人所想的一切只是为了能让赵牧灵好好睡一觉,因为只有木人最清楚,自己这个年纪轻轻的老朋友已经有很多年都没有踏实地入过梦了。
当升至中天的月光开始下沉,一行人也渐至北方,赵牧灵伏在车前宽阔的背上,身载满天月光,只能把梦乡当做家乡。
车前本来还没有觉得自己走得有多快,可是当回首身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的遥远山河已经远不止一洲的距离,好像灵界还没有如此宽广的大洲,一时间车前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穿行到了‘别界他天’。
木人自然是看出了车前的疑惑,可是又担心万一告诉了车前真相,这里是在赵牧灵的窍穴之中、是在小鲤鱼的肚子里,害怕一不小心把车前吓得失魂落魄,恐怕就要惊扰老友赵牧灵安睡,所以就没有为车前释惑。
糊涂,有时候也能让人安心…!
车前不知天地真相,木人身边的老怪却清楚得很,老怪得了赵牧灵所赠的血海生气之后心情大好,苍白如灰的脸皮之上终于有了些颜色,只不过一身白衣白发,在月光之下还是显得有些瘆人。
一路上,老怪时时都不离木人身边,老怪也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走眼,东山之上的那棵千年翠柏居然会是世间柏树之祖。
才来小镇的那段时间,老怪不是没有去查看过,可是这位柏树老祖实在是低调得有一点不像话了,一点境界气象也不露,以至于让老怪以为木人只不过是柏树之祖的嫡亲血脉而已,并没有太上心。直到这一次陪着赵牧灵踏上了东边那座山,老怪才真正察觉真相,震惊不已。
不过,最让老怪感到意外的,并不是身旁这位柏树之祖为何会流落到这旧时的三洲天地之中,而是木人对赵牧灵的称呼,居然彼此相互称‘老朋友’。
这位柏树老祖诞生于天开之前、混沌之中,确实是世间最古老的生灵之一,真正当得起一个‘老’字,甚至就连活了数千年的老怪在木人面前也只敢自称‘小老儿’,不得不在‘老’字前面加上一个‘小’字。
这不仅是因为木人境界高深、修为深不可测,更是因为木人身份特殊,本身的存在就已经代表了天地之间的一份大道,其中不仅关联到天地相传、一脉相承的自然之道,更是牵连着世间大道之因果。
因此,在祖树面前,不可自违规矩、乱了辈分,凡是世间的晚辈生灵都不得不遵循,稍有违背可能就会牵连到自身的因果变数,甚至会引起自身之道与天道相冲,往往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大道断绝,难以承受。
所以,如果有人想要和祖树称兄道弟,除非是自己的出身能和祖树大道齐平,或者是自身的境界修为可以无视那份大道的因果,否则便是自毁前程。
可是赵牧灵年纪轻轻,凡胎肉身,不过一十三岁,而且只是一个洞府境,数次称呼祖树为‘老朋友’,自身毫发无损不说,还不见有丝毫因果加身,更可怕的是,赵牧灵竟然被祖树称‘老朋友’,还能安然无恙地活着,醉得昏睡沉沉,呼噜大作,根本没见有一丝影响。
老怪处处觉得疑惑,更加看不透赵牧灵,一个凡人居然能无视因果,还能让柏树之祖心甘情愿护卫在侧,不禁对赵牧灵的身份颇有怀疑,想着赵牧灵是不是哪个远古大神的转世之身。不过,老怪很快又打消了这种疑虑,世间哪有大神转世会变成一个‘一窍不通’的凡人。
听见耳畔不时传来的沉睡呼呼声,老怪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但是,对赵牧灵这个晚辈倒也开始有几分敬佩,居然敢孤身一人在两个交情其实并不深的仙人境面前喝得烂醉如泥,单就这份胆气而言,已经可以与仙人之境并论了。
老怪转眼向赵牧灵一看,却发现木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盯着自己了,只是对于已经活了数千年的老怪来说,老脸皮厚,将心绪掩饰得自然而然。
木人和赵牧灵齐高,可是和老怪相比,还差了大半截,冷声一笑,说道:“这么出神,在想什么呢?难道你是看车前太过辛苦,也想驮去着我这位老友…?”
木人突然出声,沉寂的夜空中好像飘来了一阵树叶簌簌之声,车前被吓了一跳,不过脚下依旧稳当,没敢颠簸赵牧灵一下,车前更是没有想到,木人居然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一时心情复杂,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荣幸还是在害怕。
老怪尴尬笑道:“树祖说笑了,我这把老骨头哪能驮得起这赵小子,就算背得起,我也怕我这身骨头把他硌醒了。”
木人停下脚步,长长嗯了一声,声音沉重,满是问责之意。
老怪赶紧停步,退到木人身后,立即改口道:“喔……是赵兄弟……!赵兄弟……!”
而时月色已淡,天色渐显,几人又继续上路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远远可见正北方那处虚无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