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比我想得早一些,至少还够我去超市买了点被品碗筷,确保我能在这个破旧的小楼里生活一段时间。其实当我看见五位数的安家费时就动了换房子的心思,不过我在手机上把公司周围的出租房信息都刷烂了,不是押一付六的六人合租房,就是摆明了不是给我住的巨额房租,更何况现在这个破房子我还一冲动付了三个月的房租。
秉承着便宜谁都不能便宜了房东的原则,我决定住满三个月,同时也攒下一点钱,再考虑改善生活环境的事情。
我拎着丝毫不比昨天少的大包小包精神饱满地回到小破楼,门前的灯依旧亮着,我竟然还有一丝期待。
他果然还在这儿,一眼扫过去做的应该是数学,算草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先是铅笔打底,然后是碳素笔往上摞,一寸地方都不要浪费。
“吃饭了吗?”我问他。
他抬起头,眉眼暗沉,睫毛却浓密,分明的下颌线在楼道的灯光下显得整张脸轮廓分明。
大概有点惊讶我和他搭话,他只是看着我却不作声,过了一瞬才觉得有点尴尬似的重新低下头做题。我换了个角度站,尽量不挡住他的光,从大小包里掏出了一包饼干递给他。
“当零食吃。”我说的不容置喙。
他没说话,也没接,就像我昨天递给他被我踩脏的书时一样。我也像昨天直接把饼干撕开了口放在他旁边,拎起大小包裹佯装上楼,却在一楼和二楼中间停下脚步,顺着楼梯之间的缝隙看下去,他伸手抓了一把饼干卡滋卡滋地吃起来,大概是有点着急,我听见他沉闷地咳嗽起来。
“喝点水?”
他大概没想到我没走,有点尴尬地看着我递给他的水杯,不知道该不该接。我憋着嘴无奈地看着他笑了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拧开瓶盖重新递给他:
“忘了和你说,这个饼干太干了,要吃慢点。”
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憋住咳嗽,有些红了脸,但还是接过了我的水,抬起头尽量不要碰到瓶口,往自己嘴里倒了几滴。
我也坐在他身边,伸头看他的练习册,是理科数学。上面的知识都似曾相识,但早就被我忘得差不多了。
“在哪上学?”我等他顺下去了才问。
“四十八中。”
“挺不错的学校吧?去年考了好几个清华的。”这是我今早在他下车后听我旁边的几个大姨说的。
“嗯。”他点点头,声音细不可闻。
“你成绩怎么样?”我像那种不招人喜欢的大人一样凑过去问他。
“还行。”模糊的答案,那就是不好。
“那你可要努力了。”
“你说完了吗?”他侧过头来看我一眼,我吃瘪地吐吐舌头:
“那我不耽误你了,饼干慢点吃。”
我重新拎起塑料袋开始爬让我望而却步的八楼,爬前几层还好,到最后一层我近乎是手脚并用滚上去的。只能说幸好八楼只有我这一间房,不然迟早被人看见一个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的都市丽人连滚带爬地上楼。
我将窗帘拉起来,开了灯,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摆放好,床带铺得平整,桌布一块搭在餐桌上,一块搭在茶几上,帮他们掩饰一下岁月的痕迹和上一任住户的暴力。碗柜和抽油烟机费了我三块抹布才擦出原来的颜色,虽然我还是不满意,但总归干净了。厨房的天花板我实在无能为力,只能恳求他不要在我做饭的时候滴下油来。忙完这些满身大汗的我看了眼表,已经是第二天了。我赶紧躺上崭新的床单,上面一股超市的味道,但我依旧满足。
我在这超市味道的环绕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也是这栋破楼,这个楼梯,只是上面坐的人是我。楼上是正在和我爸妈一起欢天喜地庆祝花了五万块买到了高中上的我弟,楼下是借着声控灯写作业的我。
这时候有高跟鞋的声音慢慢向我靠近,我抬起头看,也是我,穿着白色缎面衬衫和黑色的长裤,蹲在我面前递给我一包饼干。
“饿了吗?”长大的我问那个写作业的我。
“饿了。”
“吃饼干。”那个长大的我说,“都会好的。”
“有多好?”
“现在好好学习,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会离开这儿吗?”
“会的。”
我还想继续问,楼上突然传来我妈尖锐的声音:
“那个舒招娣又野到哪去了!不回来就这辈子别回来了!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我这个做妈的都不知道,赔钱闺女。”
我着急上楼,想抓紧时间再问两句,却转头只看见了一个衣衫破旧的我,头发只在脑后松散地揪了一下,面色暗黄,眼里无光。
“刚才那个人呢?”我着急地问。
“什么人?”她回答地有气无力的。
“你刚才的衣服呢?”
“卖了。”
年幼的我目瞪口呆:“卖衣服干什么?”
“我弟要买房子了。”
“什么?”我没懂。
“我看你是在外面野疯了,你个小贱货喜欢外面就一辈子别回家。”我眼看着楼梯上提着鸡毛掸子的我妈走下来,一边急着往楼上跑一边回头想再看一眼,却只在楼梯下看见了一片虚无。
闹钟响了。
我猛地坐起身来,全身像水洗过一样。定了定神才发现昨晚忘了关窗,呼啸的空调也盖不过窗外将近四十度的高温。
胡乱洗了个澡,我怕迟到,赶紧换了衣服出门,长记性的是我换了双平底鞋。
我一面飞奔一面想着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在包子铺碰见他,没想到在一楼楼梯口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居然是他。
他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将摊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塞进包里,转身就要往外走。我跟了两步上去:
“你在这儿坐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