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九不缓不急地落下一子,口中轻轻道:“匆忙出去了,过会儿应会回来。”
“你骗了我们。”和光加重语气。
洲九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眉头动都没动,“这话真难听,一百零八道的逆向阵法不是设下了?启动它,就能关闭魍魉的通道。”
“天空的大阵是幌子,鸦隐根本不可能打破防护层入侵疏狂界,你早就知道!还故意诱导我们去关闭阵法。”
哒,最后一子落下,黑棋胜。
“那又如何?”洲九的语气不咸不淡。
“我不理解。”和光紧皱眉头,“如果逆向阵法为真,说明你有出手帮忙的打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拿天空大阵耍我们玩。”
洲九笑了,连声音也染上些许笑意,“你想知道?”
和光按下心底的恼怒,点头,“说说。”
他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天空大阵没用,鸦隐肯定清楚,他故意施下幌子,是为了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它没那么聪明,这个调虎离山之计肯定是别的家伙替它想的,故意在天空镜像来那么一下也是误导视线。我顺势借这一招,把鸦隐用来对付那些人的幌子用在你身上。”
“原因。”和光盯住他,“你和鸦隐有隙,不想把疏狂界给它,我能理解,直接关阵,让它无功而返便可,何必绕这么个圈子?”
“无功而返?”他捻住一枚黑棋,摩挲了一下,黑粉从手中滑落,“太便宜它了。”
和光看着洲九,突然想起水迹的提醒。
鸦隐率领百万大军,已经从魔域抵达魍魉。整整百万大军,统控聚兵,麾军直下,都要时间。鸦隐初现天空时提起的“三日”,不是阵法完成的时间,说不定时集结军队需要的时间。
她这儿布下逆向阵法花了两日,最后一日计划用来对付天空大阵。如果洲九没拿天空大阵欺骗她们,逆向阵法应该早已开启,缩短到一日半也不是不可能。
据水迹指明,此时此刻开启逆向阵法的话,至少有十根黑柱没法成功。换句话说,若是在一日前,在逆向阵法完成那刻,趁着天魔大军还没集结,便开启阵法,说不定能成功。
洲九故意拿过天空大阵的幌子,目的是拖延她的时间?
为什么?
洲九处身于沉沉黑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身上的九根铁钉反射冷涔涔的光芒,那一身波澜不惊的气势,不像是被囚禁了两万年的模样。
一瞬之间,和光甚至生出错觉,仿佛他还是那个睥睨天下的谈瀛洲。
她猛然回神,突然发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从一开始,她和西瓜师叔就陷入误区。
她们以为,场上只有两股势力,以她们为中心的疏狂界统一战线,以及鸦隐的大军。区区一个洲九,被困在琉璃佛塔下的洲九,哪怕知道些情报,也不过是在她们和鸦隐之间的中介人,左右摇摆,不是帮她们,就是帮鸦隐。
但是,洲九凭借信息差,一跃成为第三股势力。
他同鸦隐有瓜葛,也摆出仇视鸦隐的样子,就是为了让她们相信——他站在她们那边。
真相是洲九和她们、鸦隐都有仇,他不帮她们,也不帮鸦隐,他要她们和鸦隐两败俱伤。
他不要鸦隐得到疏狂界,也不要她们轻易渡过这一劫,他要她们斗得你死我活、打得鱼死网破。
而他空处高台、两不相沾,就能坐享渔翁之利。
如若一日前启动逆向阵法,鸦隐的大军还未集结,没法经由黑柱过来,过来的天魔,也会被她们杀掉。那么,鸦隐和她们付出的代价和承受的损失都不大。
通过天空大阵的幌子拖到现在,事已成定局,轻率开阵,大批天魔攻来,哪怕她们能打赢,她们和鸦隐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鸦隐投入的兵力越大,损耗越多,她们的战损也更多。
最后真如洲九所筹划的那般——两败俱伤
和光想通关窍,长长地舒了口气,骂了一声,“畜生。”
洲九笑笑。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传来石门开启的声音,镜子内闪过西瓜师叔的身影,却不甚清晰。
西瓜师叔似乎在棋盘对面坐下。
镜中冒出一只手,视角转了转,终于出现西瓜师叔的面容,眼下有些青黑,胡子几日没清理,憔悴了不少。
“同九节竹的老东西吵了一架,耽搁了。”西瓜师叔率先解释。
和光应了一声,便说出天空大阵的真相、酒壶水迹的提醒、她自己的推测等事情。
西瓜师叔听罢,敛下眼皮,琢磨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眸,射向洲九,“鸦隐的幌子针对谁?水迹是谁做的?”
洲九捡起棋子,一枚枚放入筐中,语气淡淡,“我要是你,就会先放下那些事情,着眼于对付鸦隐。”
西瓜师叔笑了一声,“也行。”
话音刚落,大手往棋盘一拍,砰地一声巨响,黑子白子皆湮灭成灰。
“情况不算太差,至少我们看清了局势。”西瓜师叔夺过洲九手中的棋盘,往棋盘丢了两枚黑子和两枚白子。“现在场上有四股目的悬殊的势力。”
他点了点两枚黑子,“洲九,鸦隐。”把一枚白子变成金色,“我们。”指着最后一枚白子,“水迹的主人,身分不明,约莫是疏狂界的家伙,就叫酒鬼吧。”
“鸦隐和我们的目的自不用说,洲九的目的是让我们和鸦隐两败俱伤,鸦隐来不来疏狂界没关系,它投入足够多的军队,最后损失惨重就行。至于那方酒鬼,照那个艮目的话,应该也是站在一边。”
西瓜师叔偏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才继续说。
“按照目前的情报,简短梳理一遍。三日前,鸦隐现身,拿天空大阵当幌子蒙骗酒鬼,暗中集结军队,挥兵魍魉。洲九看出来了,顺势把幌子用在我们身上,下了两步棋,第一步让我们设下逆向阵法,做好最低的保守措施,不能让鸦隐得到疏狂界。第二步棋,误导我们去天空大阵,白白浪费时间,好让我们不能准备完全,以至于大军攻来时能够付出最大的代价。”
“几个时辰前,酒鬼那边看出情况不对,通过水迹提示我们。那一刻,我们才发觉场上还有第四股隐藏势力。鸦隐大军压向魍魉,不久就能出来。洲九的目的已经达到。”
洲九笑笑,似乎是作为表扬一般,拍了拍掌。西瓜师叔没理他。
“现在局势基本看清,问题是接下来该怎么办。白白浪费的一日,该怎么补救回来。”
西瓜师叔看了过来,“光,你说呢。”
和光想了想,才道:“面对注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我觉得可以试着与对方沟通,哪怕最终逃不过一战,也应该动摇对方的决心,告诉对方真相,尽量减少对方投入的兵力。”
西瓜师叔不耐烦地挥手,“别扯这些话词,直接说。”
和光清了清嗓子,道:“我觉得也该分两步,战争布局和战前准备。以沦陷一根黑柱或十根黑柱为前提,先由我们这边选定黑柱,果断放弃,清空区域,布下陷阱,等天魔大军一出现,直接攻击。大火力攻击,首先给它们重击过后,它们那方攻势稍稍减弱,立刻安排第二次逆向阵法。”
西瓜师叔点点头,“继续,战前准备呢。”
和光直直地看着他,“我去同鸦隐协商。”
洲九倏地笑了出来,略带惊讶地看着她。
西瓜师叔挑了挑眉,“那家伙可是天魔。”
“我知道,我不抱劝它退兵或减兵这等狂妄的想法,只求暂且拖延它的脚步,为战争布局争取时间。”她觑了洲九一眼,“不能让洲九这么自在,昔日主子成为阶下囚,鸦隐听到这等消息,说不定会生出其他想法。”
“还有一点,酒鬼也就是写下水迹那人也会去魍魉,我想知道那人的身份,到底是谁?为何会帮疏狂界?怎么会清楚那么多关乎魔域的消息。”
洲九捏起棋盘上那枚象征酒鬼的棋子,轻轻敲了敲,“不妨给你一句忠告,去魍魉可以,劝告鸦隐也可以,关乎那些家伙的事情,你最好碰都别碰,如果你不想疯的话。”
和光看都没看他一眼,更没应一声。
洲九笑了笑,似乎不在意。
接着,和光又说出大致方向,布局的大体战略。
西瓜师叔一边听,一边稍作指正。“总体战略没问题,至于具体安排,你自己看着来。”
和光点头,应了这一声。她却对此不太自信,结局不会太好,疏狂界这边能用的战力太少。
“光啊,怎么了?”西瓜师叔似乎看出她的不安。
和光深吸一口气,坦然说出自己的担忧,“哪怕战略成功,结局也不会太好。”
西瓜师叔咧嘴一笑,“原来是这个,不用怕,放手去做。结局不会太差,师叔给你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