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田润叶回到了双水村,是搬回来的。
这姑娘不知道从梁立雪那里听到了一些什么,居然破釜沉舟,找了她二爸,要调回双水村教书。
奇怪的是,田福军并没有阻拦,还真的帮她办好了手续。不过,大领导出手,跟旁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挂职!
田福军给侄女田润叶办了一个挂职锻炼,也就是说,虽然她在双水村教书,但田润叶仍然是原西县城关镇小学的职工。
既然还是小学职工,那她在小学的一切,包括宿舍,都还是她的。“锻炼”的地方又是在村里,所以,她只收拾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带了一些教案教具就回来了。
这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啊!
田润叶回来的那天是正好星期六,有少平金波做帮手,梁立雪把田润叶送上车就颠了。
她可不敢再回双水村受文昊欺负了,够够的了。没有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她是不敢再招惹他了。
田福堂知道闺女回来的原因后,已经是既成事实,又是他弟弟亲手办的,他也没办法,只得接受。只是,在这之后,他对闺女看得是越发紧了。
这天中午,孙少安吃完饭,就一声不响地挑了水桶,去自留地浇那几畦蔬菜。
自入伏以来,天一直没下雨——其实伏前的几个月里也没下过一次饱墒雨。这天要是继续旱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天热得要命,划一棍火柴就能把空气点着。
远远近近的山头上,庄稼的绿色已不再鲜艳,一片灰塌塌的。川道里的庄稼稍好一些,因为曾经用抽水机浇过一次。
现在,东拉河时断时续,细得像一根麻绳,已经没有少水了。如果天再不下雨,今年庄稼的收成堪忧。火辣辣的太阳晒着土地,也晒焦了庄稼人的心!
孙少安下到自留地旁边的东拉河里,动手拦了一点水,用马勺舀了两桶泥糊水,就往公路上面的地里走。
从河道上公路,再从公路上到地里,几乎要爬半座山。每往上担一次水,几乎都是在用命挣扎。天太热了,孙少安干脆把那件粗布褂子脱了,撂在河边,光着上身。
走了几趟,他实在累得不行了,就用搭在肩膀上揩汗的毛巾,在河里洗了洗脸和上身,然后穿起那件破褂子,走到河边一棵柳树下,卷着抽旱烟。
刚把卷起的旱烟点着,就听见后面似乎有脚步声。
他扭头一看:啊?是润叶!
我的天!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孙少安又惊又喜,又慌又怕——他一闪身站起来,看着走到他面前的润叶,嘴张了几张,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
“今天是星期天。我昨天下午就回来了,跟少平一起……”
少平?没听他说啊,这臭小子,肯定是还在恼自己上次没答应去城里。
润叶红着脸问他:“你浇地哩?”
“嗯……”少安用湿毛巾揩了一下脸上的热汗珠子,“庄稼快晒干了……”
“光靠人担水浇地怎么行哩?”她在旁边一块圆石头上坐下来。
少安也只好局促地坐在他原来坐的地方,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他回答润叶说:“光浇几畦菜……”
此刻,两人进入到了一种紧张的状态中。他们还都不由地向村子那里张望,看有没有人看他们。好在现在是中午,劳累的庄稼人都睡了。
“说下个日子呀你不来,硷畔上跑烂我的十眼鞋。墙头上骑马呀还嫌低,面对面坐下还想你。山丹丹花儿背洼洼开,有什么心事慢慢价来……”
此情,此景,这歌,好象正是给他们两个人唱的,这使他们的脸如同火一样烫热……
这万有叔像是要诚心跟自己过不去,帮着润叶妹子一边又一遍的问,问的孙少安有些无地自容。
还是这首,前几天当着思远哥的面刚听过的,这次当着润叶妹子的面再听一遍,像一根鞭子,一鞭一鞭的抽着孙少安,提醒着他曾经差点辜负润叶妹子的事。
“少安哥……你……”润叶不好意思地望着他。
“唉……”少安只是长叹一口气,低下了头。
“我已经知道,你找俺爸哩,少安哥,谢谢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