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今岁大朝仪,乃陛下新君继立之大典,更乃陛下遍封功臣、恩赏元从之良机!”
“如此关乎宗庙、社稷之大事,陛下莫不亦欲于长乐操办?”
听闻张苍此言,刘盈虽并未开口,但面上阴沉之色,也没有丝毫松缓的趋势。
看看王陵都干了什么?
典礼所用的祭台、礼器,乃至于登基大典才有的高台······
——王陵,分明是想把今年的大朝仪,放在未央宫!!!
想到这里,刘盈本就阴沉的面色不由更紧了一分,就连牙槽都被刘盈咬紧!
若非王陵是‘前世故人’,刘盈差一点就要以为王陵,是又一个‘离间天家母子’的乱臣贼子了!
即便知道王陵此举没有恶意,此刻的刘盈,也丝毫不敢在这种极为重要的政治活动中托大。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而对于如今的汉室,尤其是对于如今的刘盈而言,除了逢年过节拜谒太庙、高庙,这一次的大朝仪+登基大典,便是‘祀’一项中最重要的部分!
尤其是在此刻,宫外流言蜚语,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少年天子会不会马上开始整理朝堂,开始着手为来年亲政做准备’的微妙时节,刘盈就算脑子被戚夫人踢了,也不可能拿大朝仪去刺激老娘吕雉!
想到这里,刘盈望向王陵的目光中,立时便带上了一抹本能的防备!
但最终,刘盈还是费劲心机,让自己接受了‘王陵真的不是奸贼’的事实。
而后,便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刘盈,竟满面庄严的侧过身,说教起了年仅七十的元勋老臣,当朝内史:安国侯王陵。
“安国侯之忠义,朕自知之,亦甚敬之。”
“然安国侯此举,莫不独念朕天子之威,而视太后为无物?!”
“今朕年弱,朝中政务皆由太后掌、决,政令尽出长乐宫!”
“如此之时,安国侯行此等异举,岂不使朕于太后当面,陷不忠、不孝、不义之地?!”
听闻刘盈先前之前,老王陵本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但在听到刘盈后面这一番直白无比的询问后,王陵的面色,顿时就有些僵硬了起来。
今天这一出,要说王陵没有私心,那或许确实有些虚伪。
但即便有私心,王陵的私心,也绝对不与公义相悖!
——先皇刘邦驾崩之前,遗诏‘太子刘盈继皇帝位,年十七加冠亲政’,王陵可是在场的!
在王陵看来,既然先皇都做下交代了,那就应该遵循先皇的旨意,在刘盈十七岁的时候行冠礼,并临朝掌政!
现如今,刘盈已年近十六,距离先皇‘十七岁加冠亲政’的年限,只剩下了一年多的时间。
十七岁加冠亲政,自然不能死满了十七岁、加了冠,才开始盘算临朝掌政,而是应该早做准备,尽早开始接掌大权!
而即将到来了的大朝仪,以及刘盈的登基大典,便是王陵严重‘恩威皆立’的良机!
错过这个机会,那未来的一年,刘盈就只能在未央宫里捏泥巴;
等来年,刘盈年满十七了,却连朝堂的结构都不了解,到那时,即便王陵等老臣站出来,力挺刘盈‘遵先皇遗诏加冠亲政’,恐怕也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跳出来······
“唉!”
想到这里,就见王陵满是憋闷的咬牙一跺脚,气质中的淡然,只顷刻间便化作一股倔强和执拗!
“陛下所言,臣不敢苟同!”
“——正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太祖高皇帝临将大行之时,曾言托于臣:待陛下及冠,臣务当全掌相府,而护陛下之威仪!”
“今虽陛下未及冠,臣亦尚未为相,然先皇遗诏,臣,不敢不遵!!!”
瓮声瓮气的丢下这句话,王陵便如怄气的孩童般,将头别向一旁,好似全然忘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自己口中‘君命难违’的‘君’······
如果是在前世,被王陵这么一激,刘盈倒也确实有可能跟着一起急眼,然后跟王陵闹个三天两夜。
但在经过前世足足九年的相处,以及那短短一年的‘共事’生涯,早就对王陵的脾性了若指掌的刘盈,此刻却是一阵轻笑起来。
“陛下缘何发笑?!”
见老倔牛似是不服气般发出一问,刘盈只浅笑着摇了摇头。
“父皇尚在之时,曾言:安国侯王陵,长于刚直,而短于屈伸······”
“今日看来,父皇此论,诚无半点谬误?”
见比自己小了将近一轮的少年天子,居然反过来取笑起了自己,老倔牛也是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也正是趁着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刘盈毫不做作的伸出手,轻轻拉过王陵的手臂。
“还望安国侯先行遣退宫人、官佐,另于长乐筹措大朝仪。”
轻声道出一语,刘盈又赶在王陵开口前,抢先将王陵的手腕狠狠一攥!
“此间事,不足为外人道!”
“朕只一言,以告安国侯。”
“——近些时日,长安多有风闻,言朕于临朝掌政!”
“然朕以为,此,恐乃别有用心之宵小所布,以陷朕于不义······”
神情满是严峻的道出一语,刘盈望向王陵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哀求。
“还望安国侯,明知朕之所虑······”
“若安国侯亦不可为朕所信,恐汉家朝堂之上,朕,便再无可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