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礼结束,按照惯例,便该是天子刘盈、太后吕雉携朝臣百官回宫,正式开启刘盈加冠之后的第一场朝议。
但在队伍启程之前,一个曾被朝堂有意无意淡忘的问题,终是被无可奈何的奉常卿叔孙通摆上了台面。
——依汉制,皇宫,乃是东宫长乐······
至于刘盈至今仍在居住的西宫未央,本该是皇后,或太后居住的后宫。
这从长乐、未央两宫的内部布局,也是一目了然。
少府作室、东西织室、官署,皇后居住的椒房殿,以及太仆养马的未央厩,都坐落于未央宫内;
而钟室、奉常官署等礼法部门,即理论上的‘要害’部门,却无一不位于长乐宫内。
且自有汉以来,除了最开始,先皇刘邦暂居东都洛阳的那几年,汉家朝堂举行的每一场朝议,都无不是在长乐宫长信正殿举行。
这样一来,问题就一目了然了。
——在先皇刘邦驾崩至今的近两年时间里,皇宫长乐,一直是被摄政太后:吕雉占据;
而尚未加冠亲政的天子刘盈,却住在了本该给皇后、太后居住的未央宫。
眼下,刘盈加冠礼成,即将临朝亲政,并举朝议,接受朝臣百官的朝拜。
但举行朝议的场所——长乐宫长信殿,却至今都还是太后吕雉的地盘······
对于叔孙通提出的这个问题,朝臣百官虽倍感钦佩,却也没人敢站出来提议。
——太后虽不该住在长乐,但作为摄政太后,吕雉居于长乐宫,确实没有丝毫的问题!
反观过去的天子刘盈,虽然本该居于皇宫长乐,但‘尚未加冠亲政’的前提下,暂时把长乐宫让给母亲吕雉,自己暂时住在长乐宫,也没人能挑的出错。
至于眼下,刘盈冠礼已成,即将亲政之时,吕雉、刘盈母子二人究竟该不该把居所换回来,却也不是任何一个外姓朝臣、勋戚所能插手的。
盖因为此事,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吕雉、刘盈母子二人之间的隔阂,从而让插手者背负上‘离间天家母子’的罪名!
而这样的罪名,即便是如今的宗伯刘交,都根本担当不起······
·
“唔······”
“臣有一言,本不该言,然亦不能不言······”
折返长乐宫的御辇不疾不徐行驶在章台街上,端坐辇上的刘盈,面上自是一片云淡风轻;
倒是受刘盈所邀,同乘而归的楚王刘交,在反复的思想斗争过后,终还是没能忍住,起身对刘盈稍一拱手。
待刘盈温笑着一点头,便见刘交皱紧了眉头,神情满是凝重的望向刘盈。
“陛下。”
“帝主长乐,后临未央,乃太祖高皇帝所拟之制;于陛下,及臣等诸刘宗亲,此,便当乃祖制。”
“往时,陛下年幼未冠,又太祖高皇帝临终有诏:暂由太后掌朝,以待陛下加冠;陛下因孝而让长乐于太后,自无不妥。”
“然今,陛下冠礼以成,行将临朝亲政,怎可仍使太后独居长乐,反陛下居于未央?”
语调满是凝重的道出这番话,刘交便忧心忡忡的抬起头,望向刘盈的目光中,只一抹遮掩不下的疑虑。
而在刘交身前,见刘交一反常态的进言直谏,刘盈也只好稍敛面上轻松之色,便是身子,也稍稍坐正了些。
“王叔之虑,朕自了然于胸。”
“然朕之所虑,王叔,恐不曾念及······”
略带感叹的道出一语,便见刘盈浅浅一笑,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诚如王叔所言:往昔,母后临朝掌政而居长乐,乃假太祖高皇帝之威,无有不妥;今朕加冠临朝,亲政在即,便当恭请母后移居未央。”
“然王叔可曾料想:若朕辰时方行冠礼,午时便驱母后出长乐而移未央,天下人安能不言朕不忠不孝、刻薄寡恩?”
“又朝堂公卿、元勋贵戚,安能不以为朕于母后淡漠如水,毫无母子情谊、人伦孝悌可言?”
“若如此,待朕百年,又何以面太祖高皇帝、已故周吕令武侯当面?”
“待日后,朕又何以面天下人,而言称朕‘受命于天,代天而牧天下元元’???”
面容略带严肃的发出接连数问,刘盈不忘稍止住话头,让刘交稍消化一番。
而后,刘盈才又微微一笑,亲切的拍了拍刘交的手臂。
“朕知王叔之虑,乃唯吾刘氏计、唯宗庙计。”
“然太祖高皇帝临终之时,曾以宗庙社稷、天下万民之生计相托,于如此要紧之事,朕实不敢不慎重······”
“且朕尝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呵······”
“若朕可日三省己身,承太祖高皇帝之遗志,仁义爱民、宽以养民,革除内忧外患,以强吾汉,纵朕居一茅草之屋,亦当自得威仪;”
“反之,若朕横征暴敛,倒行逆施,视天下为草芥,纵朕得居之宫室高比泰山、阔胜东海,终亦不过桀、纣而已······”
言罢,刘盈终是腼腆一笑,旋即满是笑意的抬头望向刘交。
“王叔以为,此言然否?”
听闻刘盈此言,刘交先是下意识一急。
待看到刘盈目光中的坚定,以及气质中的那一抹云淡风轻,刘交纵是仍有疑虑,也终是只得缓缓点下头,表示自己认可刘盈的说法。
事实上,单就‘吕雉、刘盈母子二人谁住长乐,谁住未央’一事,刘交的立场,还是比较偏向于近十年前,已故酂文终侯萧何说出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