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重重的离开少府作室,回到自己位于戚里的宅邸,阳城延便一声不吭的将自己闷进了书房。
说是书房,可阳城延再怎么说,也终归是军匠出身,就连识字,都是汉祚鼎立之后,由于工作需要后补的;
所以,这处名义上的‘梧侯府书房’,实际上,却更像一个匠人的班房,以及官僚处理文档的档案室,二者所结合出的产物。
跨过书房内,看似凌乱摆放,实则尽皆由阳城延特意‘归纳’的各种工具、量尺,来到书案前,阳城延便面带思虑的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了一块长、宽各一寸的方形木块。
若是旁人见了,也必然不会对这个大小的木牌感到陌生。
——在长安这种达官贵族云集的地方,类似‘身份牌’的东西,是历来都不少见的;
功侯家丁出门,只要有任务,就会带上类似的名牌,或者说信物,以证明自己是xx侯府的人;
朝堂有司佐吏出来采买,也会带上相应属衙的身份牌,以表明自己的来历和目的;
就连出入长乐、未央两宫,除非是太后、天子特意召见,否则,即便是三公九卿、朝臣贵戚,也都需要一方竹制的宫牌,才能正常出入宫讳。
而那块宫牌,也被长安坊间称之为:宫籍。
绝大多数情况下,宫籍,会被授予以下人群;
——在京千石以上级别的中央官员;
夫人及以上级别的后宫嫔妃家属,即外戚;
秩不足千石,但需要于少府作室,疑惑宫内的马厩,如未央厩等处日常工作的底层官吏、匠人;
以及,每一个有权力出宫采买,或回家探亲的宫中婢女、寺人。
而在这各式各样的贵族、官员,以及‘宫人’身份令牌之上,也都无一例外的刻有持有人的姓名、职务/爵位,以及大致体貌特征。
便那阳城延本人举例:阳城延出入宫讳所用的宫牌之上,便刻有:少府卿梧侯阳公讳城延,修七尺三寸许,体瘦,肤黝。
当然,在阳城延出入宫讳的过程中,很少会遇到那个宫门卫卒仔细查验宫牌的状况。
——腰间那方稀有紫色绶带的金印,就足以证明阳城延的身份,是有资格进入宫中的!
而此刻,阳城延手拿一方平整光滑的空白木块,眉宇间,却尽是郑重之色。
盯着手中木块看了好一会儿,阳城延终是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的将手探出,眨眼的功夫,便不知从什么地方,熟门熟路的摸出一枚刻刀。
但到提刀欲刻时,阳城延却又是一迟疑,又若有所思的将手中刀笔放下。
面色低沉的闭目沉思片刻,终还是没能在脑海中,形成某个字的对称图形,阳城延索性睁开眼,将手中木块也放到一旁;
待书案上被整理出一小片空旷,阳城延便宝贝的伸出手,从案下摸出一张轻薄通透的薄竹纸,小心翼翼将纸铺开,这才抓起手边的兔毫细笔。
毫不迟疑的在竹纸的右上角,写下一个标准的小篆体‘书’,阳城延又放下笔,将竹纸小心提起,轻轻吹了吹。
感觉纸上字迹干透,便见阳城延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将竹纸左右翻了个面。
看着竹纸纸上,倒映出小篆体‘书’字的对称图形,阳城延终是咧嘴一笑,重新拿起那方木块和刀笔,一笔一划的刻起字来。
不知忙活了多久,待那竹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篆,阳城延这才疲惫的直起身,满是舒坦的伸了个懒腰,旋即看向身旁,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的几十块木片,满意的点了点头。
就在阳城延起身,盘算着如何将这些活体字固定在一起,尝试着倒印出一纸文字之时,书房之外,却想起老仆一声轻微的呼唤。
“君侯。”
“君侯?”
听闻响动,阳城延却也不急,只面带疲惫的活动着脖颈,嘴上也不忘同时问道:“何事啊······”
“禀君侯;”
“上林苑令杨离杨令吏,于府外求见······”
“不见!”
几乎是在听到‘上林’这二字的刹那间,阳城延本还舒缓的眉头便立时皱起!
待听到‘杨离’二字时,一声怒不可遏的‘不见’便脱口而出!
“他杨大令吏,竟还有脸登门?!”
“亏某往日,于此僚百般提携,恨不能使此僚,亲替某所居匠作少府之位!”
“此僚以何为报?!”
“——安?!!”
情绪激动的接连发出好几声怒斥,阳城延仍绝怒意未消,更是将牙槽暗暗咬紧。
“不见!”
“去!告知那厮!”
“往后,阳杨二氏,必老死不相往来!!”
“叫那厮好自为之,莫再使某蒙羞于朝堂之上!!!”
“哼!!!”
空前严厉的说辞,也是惹得老仆一阵心惊,顾不上再多言语,赶忙朝府门的方向小跑而去。
但只片刻之后,老仆便去而复返,语调满是迟疑的再次呼唤起书房内的阳城延。
“君侯······”
“杨令吏此来,乃是袒胸露乳,背负荆棘······”
“若不见,恐会惹得旁人非议啊?”
听出老仆语调中的坦然,阳城延却是更恼,神情憋闷的深呼吸许久,倒也终还是没再吼喝。
“为官不过三五载,便连这等腌臜手段,都已如此熟稔······”
“哼!”
“见又如何?!”
“且看他杨离的狗嘴里,究是能不能吐出象牙!”
愤愤不平的嘀咕间,书房的门便被阳城延从内打开。
片刻之后,一副‘负荆请罪’装扮的杨离,也终是被阳城延漠然引入了客堂······
·
“怎么?!”
“杨公此来,可是嫌‘下官’,被杨公害的还不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