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大规模考举提上日程,刘盈的心思,便再次被前段时间,那封送来长安的‘匈奴国书’所占据。
——这份国书的内容,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匈奴单于就汉室武力统一朝鲜,并于朝鲜设立安东郡强烈不满,并表示强烈谴责!
但不同于后世的‘强烈不满’‘强烈谴责’,这个时代的‘强烈不满’,是有很大概率转变为具体行动的。
往小了说,让草原部落以百人为单位,小股骑兵游掠汉边,抢掠边民,几乎是每年冬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往大了说,以单于庭为主力,草原各部争相簇拥,大军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发兵南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当然,最大的可能性,还是单于庭按照往常的惯例,于冬天回到温暖的河套,明年春天再北上、西进,巡视草原。
至于侵略汉室边墙的任务,则会落在‘匈奴太子’,也就是匈奴双头鹰政策下的左贤王:挛鞮稽粥头上。
如果说牧民以家庭、部族为单位侵扰,算是‘民兵’性质;
单于庭大举犯边,属于‘正规军’性质;
那么由左贤王领头,幕南各部为主力组成的匈奴部队,则类似于后世的伪军。
说是伪军,倒也不是因为这些人是汉奸;
而是因为这些人,和后世的伪军二鬼子一样:明明没有正规军那样精良的装备,也没有像样的战斗力,但在入侵汉边时,却会比‘正规军’性质的单于庭主力还要狠、还要卖命!
究其原因,自然难逃‘利益’二字。
从底层兵卒的角度而言,攻打汉室,不过是为了抢掠物资;
所以,以部落、家庭为单位的小股部队侵略,根本不会具有‘死战不退’的高昂斗志,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偷袭城墙之外的小村庄,抢掠物资、人口,然后溜之大吉。
至于单于庭主力,虽然拥有足够强大的战斗力,但对于入侵汉室边墙,单于庭主力部队的兵卒,却也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原始动力。
——就汉室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匈奴单于庭主力,是由匈奴‘皇族’:挛鞮氏直接掌控,从最低的百人长,到千人将、万人将,都是完全有挛鞮氏子弟充任。
而底层军卒,则来自草原各处,因武力高墙,而被匈奴单于以‘恩赐’的名义,收编为单于庭主力。
对于这些人生赢家而言,食物、财富、女人,都永远不会有‘缺’的一天;
支撑这些人的战斗意志,几乎完全是对匈奴单于本人的忠诚。
也就是说:单于让打哪里,他们就打哪里;单于让打谁,他们就打谁。
至于打赢之后获得的利益,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他们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一定要用胜利,来捍卫单于在草原上的无上威严!
但与‘不敢拼命’的民兵,以及‘只为单于拼命’的单于庭主力部队不同:汇集在左贤王麾下的幕南各部族,在攻掠汉室边墙时,却都有无比坚实的原始动力。
——生存!
为了生存,他们也同样会抢掠村庄,将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带走,并将带不走的东西全部烧光!
必要之时,他们也会以‘万’为单位纠结部队,攻打一些中小型城池,甚至云中城那样的坚城!
为了抢夺足够本部族过冬的资源、人口,这些人打起仗来,才是真正的悍不畏死。
所以,匈奴那封‘表示强烈谴责’的国书,就需要刘盈慎重对待了。
“河南地,如今由谁人驻守?”
站在一方二丈宽,足有四丈长的军用沙盘前,刘盈下意识开口问道:“右贤王?”
听闻此问,一直站在沙盘边沿的郦寄只赶忙上前。
“禀陛下。”
“自四年前,匈奴于月氏大战于河南地,又大胜而逐月氏于河西,河南地,便为右贤王所治;”
“除右贤王本部,河南地亦有白羊、楼烦、折兰、混邪等大小部族数十。”
听闻郦寄此言,刘盈只稍点点头,将目光撒向沙盘左上方,一片标注为‘具体地点不明’的湖泊之上。
郦寄口中的‘河南地’,说的其实就是草原明珠:河套;
而刘盈此刻注意到的湖泊,则是河套地区最重要的一处淡水湖:南池。
过去这几年,汉室虽然一心走在和平发展的道路之上,但对于以往的耻辱,以及同匈奴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却也没敢有丝毫或忘!
朝堂层面,公卿有司虽大都忙于内部治理、发展,但对于战争的准备,也没有片刻停滞;
尤其是从四年前开始,少府内帑开始有意的将手中的钱币储存,大部分换成了粮食储备之后,这样的讯息也愈发明显起来。
——战争的爆发,并不遥远!
除了屯粮,以及少府重金研发的军工项目,在‘外交’方面,刘盈也是下了一番大功夫。
比如叛逃匈奴的故燕王卢绾,虽然在逃到草原之后不久便亡故,但借着‘保留卢绾长安侯之爵,并由其子袭爵’的代价,汉家也是和如今,驻扎于幕南地区的匈奴‘东胡’部,也就是卢绾的部族取得了联系。
而眼前这个沙盘,便是按照这条线所提供的情报,而大致还原得出的草原。
除了借卢绾的后代‘打入’匈奴内部,在外部,刘盈也花费了不小的心思。
比如曾经,和匈奴、东胡三分草原的月氏人,便进入了刘盈的视野。
曾几何时,匈奴只不过是草原上,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部族;
在当时,为了确保部族的安全,甚至仅仅只是为了取悦草原霸主:东胡王,现任匈奴单于挛鞮冒顿,便曾被匈奴,或者说匈奴部送去,给东胡王做人质。
至于月氏人,则早在东胡称霸草原之时,就已经成为了足以和东胡抗衡的强大力量。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变故,那按照历史的进程,取代东胡、成为草原新一代霸主的,本该是月氏人,而不是匈奴人。
但那场发生在华夏中原的变故,却意外导致草原的秩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始皇帝三十七年,秦始皇嬴政驾崩沙丘;
次年,也就是二世胡亥元年,陈胜吴广起义大泽乡,秦王朝几乎是一夜之间,便被漫天遍野的战火所充斥。
到了关乎社稷安危的紧要关头,先伙同李斯矫诏害死公子扶苏、将军蒙恬,之后又害死李斯的赵高,只能无奈下令:秦长城军团全线撤回,支援关东。
军令传至,本依凭长城蓄势待发,将包括东胡人在内的所有草原部族,都揍得哭爹喊娘的秦长城军团,几乎是一夜之间,便消失在了长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