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孙儿得以封侯,就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两点:武勋,是我何氏的本,农耕,则是汉家的本。”
“这两个‘本’守好,才能为我何氏一族,创下万世不绝的基业······”
见祖父说起家族的未来,何未央也是赶忙坐直了身,摆出一副竖耳恭听的架势;
便是一旁,仍又哭又笑的何父、何母,也将郑重的目光,撒向何多黍那不时闪过精光的眼眸。
感受到投注于自己身上的一道道目光,何多黍也不由长叹一口气;
暗下稍一思虑,便开始按自己的人生经历,为孙儿规划起了人生道路。
“眼下,封了侯、升了官,最要紧的,就是那些同袍的妒忌!”
“——都是卒子出身,眨眼的功夫,你这便升了官、加了俸,甚至还封了侯、开了国;”
“若说不引人妒忌,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这段时间,在军中要万分小心,要谨言慎行。”
“——不能让人揪着辫子、拿了把柄,也不能和同袍处的太僵。”
“最好,能把得来的赏赐分出去一些······”
怎料此言一出,何母面色顿时一变;
正要上前,却被身旁的丈夫狠狠拉住,又满是严肃的拉回了自己身后。
而在何多黍身前,听闻祖父这一番教诲,何未央只神情严峻的缓缓点下头。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个人遭受的苦难,很难得到集体的共情。
就好比此番,何未央运气爆棚,自己也确实争气,在战场上立下和呵呵武勋!
最开始,战友们都是喜悦、激动,基本都是为何未央感到高兴。
但在回到长安之后,尤其是在‘封侯’的风声,从宫里传出之后,何未央和战友们的关系,却逐渐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何未央说不上来。
但何未央很确定:那样的眼神,不该是战友、同袍,不该是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手足兄弟之间,所应该出现的······
此刻,祖父何多黍一语点破自己的困境,何未央也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立了武勋,会让战友们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但何未央知道:听爷爷的,就算有错,也绝对错不到哪里去······
见何未央点头答应,何多黍也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似是为自己‘一语成谶’而感到感慨。
但很快,何多黍便重新调整好了情绪。
——何多黍自己,也是老卒;
类似这样的状况,何多黍,见得多了······
虽然当年,何多黍还没听说哪一支部队的卒子,曾出过‘一战封侯’的勐人,但即便是那些砍下三五颗首级,从而得以官升两级,成为掌管十人的‘什长’,却被战友、同袍疏离冷落的人,何多黍也见过少。
对于后世人而言,战友、同袍对自己的疏离,或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以后,大家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如果在这个时代,也抱有这样的想法,就必定是大错特错!
因为与后世,由天南海北、天下各地的青年混编而成的军队不同:汉家的军队,几乎是以籍贯,来作为编制框架的!
掌管五人的伍长/伍佰,必定是手下四个兵卒的族亲;
而且是平日里就私交甚笃,又深受这四个族亲敬仰,被敬称为一句‘哥’的人!
掌管十人的什长,也必定是手下十名兵卒的同乡;
虽然大概率不同姓,但也肯定是出生于当地的大家族,起码也是‘村首富’家中的儿子。
再到掌管五十人的屯长,可能和手下的五十名士兵不同村,但也必须是同乡!
掌管百人的曲长/曲侯,可能和手下得士卒百人不同乡,但也必须的同县!
就这么一级一级往上推,一直到两千人一部的‘校尉’一级,整个校尉两千人,也大概率是同出于一郡,操同一种方言的老乡。
所以,对于后世的人而言,战友的疏离、冷落,或许只意味着:嗯,这个圈子待不下去了;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战友,却是和乡党、同乡,甚至是同村族亲划等号的!
被战友疏离,意味着被乡党疏离、被宗族疏离;
而被乡党、宗族冷落,疏离,就意味着这个人,再也无法继续混迹于行伍之间。
至于原因,还是那句话:如今汉室的军队,是以‘籍贯’作为编制框架;
一个没有乡党支持、没有族亲追随的人,无论在战场上多么骁勇善战,又或是有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军事才能,也终究只能做一个小卒。
——你想做军官,也得有人追随你不是?
即便是小卒,被同袍、乡党疏离,也依旧意味着这个小卒,即便上了战场,也大概率活不久。
——没人愿意掩护你,你武艺再高,又能怎么着?
想到这里,何多黍面色不由又是一肃,望向何未央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告戒之色。
“陛下的诏令颁布之前,千万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提到封侯、升官的事!”
“封侯诏书、升官任命之前,赏赐会先发下来;”
“拿到赏赐的钱粮,一刻都不要耽搁,立刻把那些和你一屯······”
“——不!”
“——把那些和你一队的同袍,都叫到家里来!”
“我再叫来村里的族亲,还有附近的乡党,大行宴请!”
“只有这样,你以后在军中,才有继续显赫下去的机会······”
听闻何多黍此言,何母自是急的原地直打转,恨不能直接哭出来!
便是何父,面上也不由涌上些许迟疑······
“大人;”
“军中一队,可就是足足五百人呐······”
“再加上村里的族亲、附近的乡党·······”
“难道未央要设宴,宴请这上千,甚至数千人吗?”
怎料何父话一出口,何多黍便勐地站起身,恶狠狠地伸出手指,在年过四十的何父额头狠狠点了点!
而后,又朝一旁的何母指了指。
“妇道人家不懂事,你也不懂?!”
“——俺孙儿不是要做伍长、什长!”
“——是要封侯!
!”
“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显赫,要是不把军中同袍、乡党族亲照顾到,以后在军中,还怎么立足?!
!”
“没了乡党效命,你要未央这个队率司马,做谁的上官?”
“——赶着五百只鸭子上战场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