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义掏出一根烟来,放在鼻尖嗅了嗅,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就看到胖胖的,笑起来像是弥勒佛一样的老民警狄南,他喊了一声“狄叔”。
“累了吧?”狄南问道。
郑义摇摇头,狄南朝叶寒的病房努努嘴,问道:“里头那个姑娘是应老师的女朋友?”
“应该是吧。”郑义回道。
狄南说道:“这个应宽也算是有点本事。咱们局里请了他几次都没请动他,结果空降到这个案子里来……有这个本事,估计头上天线不短。”
他砸吧砸吧嘴:“里头那个姑娘想要进他家门,怕是有些困难。”
这语气听着像是和叶寒还有几分熟稔,郑义偏头问他:“你认识叶寒?”
“岂止认识。”狄南叹了口气,“十几年前,我还跟你一样大的的时候,也是个片儿警,成天不是帮人找猫,就是帮人抓狗,那一天有人说她家猫丢了,让我去帮忙找,结果在那小区里,亲眼见到一个女人从楼上跳下来,砰一声落在我跟前,血啊脑浆啊,炸了一地……那个女人就是叶寒的妈妈。”
郑义张了张嘴,狄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跟前,还是那样的惨状,真特么的,太惨了。那天以后,我就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辅导和治疗……”
有个人从天上飞下来,一个小姑娘兴冲冲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妈妈,我还没抱抱你呢!”
“砰……”
一声重响。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抓住她的胳膊,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是,已经晚了。
小姑娘尖叫地喊了声“妈妈”,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他再去医院看她的时候,她好像什么都忘了,缠着他问:“警察叔叔,你看见我的妈妈了吗?”
“你觉得她看见了吗?”郑义问他。
狄南嘴角一咧,反问他:“你说呢?”
“这可太惨了。”郑义喃喃道。
“有些人,能好好活着都不容易。”狄南又看了一眼叶寒的病房,房门紧闭着,有个影子落在房门前。
跟十几年前比,小姑娘已经彻底长开了,听说是个数学天才,名校的研究生。是不是所有的天才,都有一段异于常人的经历?
如果非要那样,他宁愿自家的孩子当个长长久久的普通人。
“她家里就来了个弟弟,她爸爸呢?”郑义问道。
“大概是死了吧。”狄南冷笑,“可能死了更好。”
郑义说道:“不应该啊,我看过她的资料,她爸不是君人集团的叶人君么?大企业家啊!大概是太忙了?”
“呵,有些人啊,就不配当爹!”狄南又是一声冷笑,看向窗外。
下了一整天的雨,总算是停了,可还是看不到太阳,天黑压压的,闷热地让人烦躁。
他想起来,在那件事两年后,他再次见到叶寒的情形。她那会大概已经上小学了,八月最热的夏天,半夜里,他值班,突然有一个小姑娘冲进了派出所。
那个景象好像还是在昨天,狄南永远忘不了那个孩子黑黢黢的眼睛,她光着脚,站在派出所门口一直发抖,一直发抖,可是一滴眼泪也没落下来,只是说了句:“警察叔叔,我要报警。”
那会她可能还在小学,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十个手指头的指甲都坏了,手指头也烂了……后来她才知道,她被人关在一个四面不透风的小黑屋子里关了三天。那是个陈旧的的土房子,她用手一点点挖墙,在墙上挖了个洞才跑出来的。
“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那间屋子的?”当时他的同事问他。
她抬起头,冷静地回他,“门口的水龙头坏了,我数着水滴,水滴滴了259299下的时候,我从那个洞里跑出来。我被关进去的时候是后半夜,现在也是后半夜,所以我猜,我是被关了三天。”
“她是遭受了……家庭暴力?”郑义不寒而栗,“如果我也有个女儿,她这样站在自己跟前,我恐怕会有杀了全世界的心。”
“叶人君派人把她带走了。”狄南说道:“律师出具了证明,证明孩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
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他们也无能为力的。
精神疾病……他想起孩子黑黢黢的眼睛,清醒、冷静、绝望,还有求救……里面有太多太多故事,唯独没有混乱。
“走吧。”狄南伸了个懒腰,郑义脚步顿了顿,门后的影子微微动了动,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才跟了上去。
门后,叶以航焦急说道:“应宽哥,你别信他们说的,我姐姐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