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千望半晌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是投鼠忌器啊,我是怕消息走漏,更多财狼扑向阿琅。”
丰时回到浪穹诏的驿馆时,一眼看到院中垂手侍立的男子,正是派往长安接近施千琅的军将杨忠。
丰时脸上气恼的神色松了松,对叩拜下去的杨松摆了摆手,示意内侍安排他觐见。
不多时,杨忠被内侍引着,来到后院一间雅致的书房。
丰时已经换了衣服,随意地斜靠在引枕上,见到杨忠进来,不等他再次叩拜,就示意他坐下,问道:“怎么样?施家那位二郎,你设法结识了没有?有没有得到了他的信任?”
杨忠嗫嚅半晌,迟疑着答道:“回禀主上,奴下实在是愚钝不堪用,这一路上始终没有找到机会与千琅王子认识……”
“哦?”丰时拖长了声调,眉头也皱了起来。
杨忠更加不自在,解释道:“千琅王子非常警觉,一路上不与任何人往来,那些随从也极为谨慎,实在是难以靠近。”
“你就不会想想办法,比如,制造点麻烦,然后再施以援手吗?”
“奴下也这样打算过,但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巧合,千琅王子离开成都府后,一直隐藏行迹,甚至还让随从和侍卫分几路先行,他本人只带了一名侍卫,行踪不定……”
“所以,你们就无功而返了?”
丰时的语气带着寒意,杨忠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跪倒。
“奴下跟到了白崖城时,设法买通了附近一伙山匪,让他们去城内劫掠,重点以千琅王子投宿的客栈为目标,然后我们伺机救援,没想到,千琅王子……他尽管只带了一个护卫,还是把那帮山匪冲散了……”
丰时气笑了:“你找的是山匪,还是什么流民?”
杨忠不敢再吭声,一味叩头请罪。
丰时摆了摆手:“算了,算了。看来这也是天意啊。反正他回来了,机会多了,以后再说吧。接下来,找机会让时铎和时绮多跟他亲近吧。”
时铎、时绮是丰时的两个儿子,当初大唐要求各诏选派王族子弟到长安学习时,丰时犹豫再三,找借口推脱了,现在想来,应该狠狠心派一个儿子前往,这样或许能与施千琅建立深厚情谊,取得他的信任,打听消息也不至于这样艰难。
杨忠连连谢恩,犹豫了片刻又忍不住问:“主上让我一定保护好这位王子,又要设法与他交好,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否明示奴下?”
丰时沉吟片刻,缓缓道:“望苴宝藏你听说过吧?还有那柄铎鞘剑,说起来,这孩子应该是最后一个知情者了。”
杨忠吃了一惊,不解道:“望苴女王的后裔,应该是蒙舍诏的阿依扎公主呀,这样的秘密肯定传给了这位公主,怎么会是……”
丰时抬手打断了他,轻叹一声,“这其中的缘由说来话长,你是我最倚重的心腹,所以才让你知晓。至于阿依扎公主,她跟她的母亲尔青女王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当初才得以幸免的……唉,无量山那一场事,不提也罢……”
杨忠退下后不久,内侍通报,越析诏波冲王前来拜见,丰时立刻起身整理了衣冠,亲自出去迎接。
两人进入暖意融融的书房,沉默着喝了一阵茶。
丰时捻着花白的胡子,沉声道:“蒙舍诏向北扩张是迟早的事。如今,大唐当然不会任由吐蕃势力渗入……唉!蒙舍诏此举,必是长安方面的意图。咱们今后,得步步留神了。”
波冲皱着眉沉吟片刻,低声问:“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蒙舍诏做大不成?”
“大唐要在苍洱之地稳固地位,蒙舍诏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经过这些年的扶持,蒙舍诏已经不可小觑了。与其相邻的,谁都挡不住他的膨胀。”丰时无奈道。
两人说到蒙舍诏近年的各种反常举动,丰时长出一口气,低头望着暖炉里忽明忽暗的炭火,缓缓道:“当年大唐监察御史李知古,在苍洱大肆筑城,列置州县,苛以重税,甚至掠豪酋子女为奴,风头不可谓不迅猛威烈。”
顿了顿,他似乎陷入回忆中:“那时我的兄长丰铭王,统领着最强大的邓赕诏,丝毫意识不到李知古会拿他立威,会敢杀了他……为给兄长报仇,我也豁了出去,引吐蕃军前来杀了李知古祭天,甚至将唐军驱赶至蜀地,但我并不敢真的与大唐为敌,此后我向唐皇帝请罪,皇帝下诏赦免于我,但是,这个嫌隙无法消除。”
这些往日的传奇,波冲曾经不止一次听父辈讲过,此刻听丰时淡淡道来,心里不禁涌起向往之情,钦佩地望向这位须发尽白的古稀老人,胸中激荡着无穷的豪气。
丰时也注意到他眼中闪现的火苗,微微苦笑着,轻叹一声:“我丰时的确是未曾惧怕过任何一方,但是,我也不能硬碰硬逞强。吐蕃也好,大唐也罢,在这中间存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原则。”
现实就是如此清晰又冷酷,浪穹诏曾经附属于吐蕃,又归附大唐,继而又联络吐蕃攻唐,再又接受唐王的招抚,反复动荡使丰时有了一套冷峻又现实的处事哲学,为了浪穹诏安于一隅,他不在乎放弃和牺牲,并且绝对不涉足危险。
所以,对于波冲前来商谈的事情,他并不能给出更多的承诺,或者是建议。
眼前这个性格刚烈的汉子,让他想起了从前,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嫉恶如仇,又何尝没有拼了命维护内心珍视的一切。
但是,作为一诏之主,为了自己的子民,他也不得不一次次妥协……
活得久了,真不敢说是不是参透了世事,甚至不敢回头评价自己的功与过,只希望这个莽直的年轻人,能够保全自己,成就一番他无法企及的作为。
见波冲似乎并没有理解自己的深意,丰时俯身向前,盯住他的双眼道:“所谓识时务,只不过是借势而已。即便是下了以死相搏的狠心,也得寻找一个最适合的机会,当下,我们只能避开飞驰而来的车架。波冲王,你能明白吗?”
波冲这才点了点头,对丰时拱手:“晚辈受教了!丰时王的一席话,波冲一定铭记于心!今后还望丰时王经常提点,万一我越析陷于危难,恳请浪穹能够施以援手。”
丰时点头,轻拍他的手臂,叹了口气说:“你要牢牢记住,自己活着,才能救人,莽撞冲动是无济于事的。老朽年迈无用了,今后的苍洱民众,还要仰仗波冲王和千望王你们这些后生啊。”
波冲起身深深一礼。这番交谈,丰时已经毫无保留表明了心迹,他也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答案,对于目前要面临的难题,他需要尽快回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