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黑了的时候,他们总算是出了北城门。
城门外不远处,一名仆役牵了两匹马站立在道路边,看到打了蒙舍诏旗帜的队伍出城,连忙拽着马匹闪身到路边大树下,躲在阴影中偷偷朝这边张望。
施千琅知道,这是按照事前的约定,旺堆安排好接应自己的人。
他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接过那名赶车侍卫手里的缰绳,回身对诚禹深深施了礼,道:“多谢今日搭救!”
诚禹也下了马,慢悠悠走过来:“其实我也正好要走这条路的,要不然咱们继续同行如何,让我再送你一段。”
“不必,不必。”施千琅立刻拒绝。
诚禹笑了:“你别误会啊,我对你的任务真没兴趣,今天确实是巧合,那座宫里的污糟事情我也看不下去了,正打算离开呢,恰好就遇到了你。我本来对龙栋他们那套做法就很反感,自然没必要揭穿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施千琅身后的马车,突然掀起车厢的帘子,伸头过去看,车内藏着的几个孩子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猝不及防的状况把诚禹和施千琅都吓到了,诚禹的侍卫们纷纷拔出佩剑,施千琅慌忙挡在车厢前,场面一度混乱。
诚禹抬手制止了侍卫,对马车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拍了拍施千琅的肩膀道:“我没有看错,你还真的是个干大事的人啊!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你打算带他们到哪里去?”
施千琅盯着诚禹的眼睛,诚挚地答道:“就是老人和孩子而已,想让他们活。”
诚禹思忖片刻道:“你这样子,带着这些人,很容易就被抓的,不仅救不了他们,还会把你自己搭进去。要不然你看这样行不行,把他们交给我,我找个地方安置,一定让他们活下去。”
见施千琅迟疑,他又压低声音说:“相信我,我也是个好人的,也想干点大事,原罗君的妃子英娘,我也已经把她随灵柩悄悄带出宫了……”
施千琅一惊,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出这样隐秘的事情,他趁机问:“原罗君的尸体……”
“放心吧,做三天法事后就焚化,一个月后我来取金瓶,一定送到祖庙安置好。英娘我也想好了,有个特别合适的地方,可以让她安心地休养,把孩子生下来……你看,我就是这样的好人。这几个人如果随英娘同往,正好可以照顾她,大家都有活路,岂不是最圆满的方案。”
施千琅考虑了片刻,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谢过了!”
诚禹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也与他们一起,都随我走如何?”
施千琅摇摇头,对诚禹郑重行礼,然后走到马车旁掀起帘子一角,对里面的人道:“这位诚禹王子可信,大家听他安排吧,珍重!”
车厢内低低的道谢声四起,一阵嘈杂。
施千琅把手里的缰绳交给诚禹,转身走向不远处树后那名仆役,对上了切口后,纵身上马,头也不回打马走了。
望着施千琅消失的背影,诚禹歪着头想了想,再次掀开车厢的帘子,对里面的人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蒙诚禹的人了,都记住了,不要露馅。不过,你们不用去蒙舍诏,我会把你们安顿到更为稳妥的地方,只要服从安排,你们就是安全的。”
车厢内诺诺连声。
一名侍卫上前问:“少主,咱们现在就去大厘城吗?”
诚禹上了马,指着另一个方向道:“咱们先去再接一个人,顺便把车里这伙人的衣服换一换,别出了岔子……”
冲上一处山岗后,施千琅勒住缰绳,掉转马头向后望去。
夜色里,样备城中有一处火光冲天,火焰之外的整个城池都黑沉沉一片死寂。
负责接应他的仆役指着那处火光说:“那里是王宫啊,宫里怎么起了这样的大火?”
施千琅长叹一声,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他问道:“旺堆先生他们走了没有?”
“走了,医馆里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
施千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继续打马上路。
他心急如焚,太多情况要告诉陆仙翁和喀多,这一天里遇到的事情,他也需要好好梳理。
还有于赠,他应该担心了吧,见面后他肯定会追着问个没完。
这一趟很庆幸能够遇到诚禹,幸好有他解围才得以出宫,并且顺利出城,还安顿了那些老幼宫人。
也许是因为看过了诚禹从小的成长片段,施千琅觉得他是可信的,那些逃出来的人跟着他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照原王、陈四郎、车里的妇孺和孩子们、外逃的内侍和侍女们,还有宫里那些殊死抵抗的内侍们……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现。
赴死的人们以及暂时活下来的人,都在艰难地抗争,却又如此乏力。
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啊,人命轻飘飘微不足道,他不能够理解,也无法接受,然而,这就是现实,是他必须面对的规则。
施千琅的胸口闷疼,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脑海中很多念头杂乱地搅动在一起。
他忽然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人和挚友,他们在哪里?他们都安好吗?
夜晚的道路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一片片树影被甩在身后。
正在驰骋间,施千琅忽然感应到前方有几匹马,迎面疾速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