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都忙着与诚禹论理,谁也没有注意到,珞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彩棚外。
迎春宴是年轻孩子们的聚会,少了很多规矩和礼仪,来宾自由入席,珞典到来时自然也没有让人通传。
此时,他在彩棚外已经站了片刻,看到那帮少年围着诚禹,针对他的出身各种冷言奚落,不由得皱了眉。
却见诚禹仍旧笑嘻嘻地环视周围的少年们:“你们让我坐到符合自己身份的位置去,那当然只能是主桌了,苍洱地区六诏两城三十七部,蒙舍诏是什么地位大家应该清楚,按照你们的方式排位的话,在今天的来宾里,在你们这帮毛头孩子中间,除了珞典君,我还真是想不出来,谁的地位还比我尊贵……”
诚禹的模样端正俊朗,笑容通透明亮,天生有着使人如沐春风的外表,但笑意里藏不住戏谑的意味,此时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让一众养尊处优惯了,从来没有吃瘪体验的王公贵族子弟,噎在了那里。
果然是那个被撵得到处逃窜,也要回头嬉笑的家伙呀,珞典的感觉有点复杂,他摇了摇头,抬脚上了台阶,还未走进彩棚就朗声问道:“诚禹郎认为只有我能与你同桌而坐,这样笃定的吗?”
所有人都看向珞典,那些贵族子弟们纷纷向他行礼,脸上都有了兴奋和期待,连忙让出一条道来,方便他过去教训诚禹。
很多小时候就认识珞典的少年,私下对冰山一样的他颇有微词,此刻却只盼着这冰山能再冷一些,冻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
珞典不急不缓,一一与众人见礼后,才慢慢向诚禹走去,在他近旁站定。
他也不看诚禹,对着所有人说:“诚禹郎以出身论人,还要排座次,这肯定是毫无道理的。”
没听到诚禹答话,他接着道:“在场的无不身份显赫,要是出生毫无瑕疵才算尊贵,那对大多数人都失礼了。我和施皮烈君可不敢轻视任何人。”
这话一出口,很多人都感觉风向不对了,石桥诏的赵固王子是矣川识王的养子;大厘城头领之子杨三泰是妾室所生;就连辈分比珞典高的浪穹诏时绮王子,也非正妃所生,都算不得出身毫无瑕疵。
其他豪酋子弟更有不少是庶出,甚至有的家族是祖辈凭战功才脱了奴籍封了爵。现场的少年中,出身无可挑剔的确实只有珞典和施皮烈。
施皮烈是石和诏主施戈皮的独生子,也是石和诏的世子,年仅十二岁,刚够资格参加迎春宴。
能受到珞典的邀请,施皮烈已经非常开心了,此刻正忙着到处看热闹呢,突然被珞典提到,立刻挺直胸脯,大声应和道:“珞典君所言极是,那些拿出身说事看不起别人的,实际上是自己别无所长,才只能强调出身。”
他稚气的嗓音清脆,所说的话却让众人堵了口闷气,还不能反驳他。
大家一直期待着珞典让诚禹难堪,没想到的是,他为了驳斥那些攻击诚禹的言论,不惜让所有人难堪,特别是施皮烈没心没肺的话,使大家都无言以对,只能讪讪地笑着,一齐看向诚禹。
而那个前一刻还丰神俊朗、桀骜不驯的小子,在见到珞典的一瞬间,就突然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还有几分尴尬,抱拳向珞典行礼后,两手紧抓在一起,别别扭扭,紧接着居然向后退了两步,将主桌的位置让出来,还掉过头似乎要躲。
这个场景让众人忽略了珞典言语的刺耳,忙着去幸灾乐祸了,虽然不知道诚禹为什么会如此不自在,但他们都伸长脖子,竖起了耳朵,等待看到更狼狈的诚禹。
令人再一次始料未及的是,珞典示意大家入席后,顺手一把将诚禹抓回来,按到自己身旁的座位上,然后紧挨着他坐下了。
此时的诚禹,缩着脖子坐在软垫上,一副被抓了痛脚的表情,与之前坦然自信的状态判若两人……
诚禹不自在的样子让大家很痛快,而珞典的举动也让众人疑惑起来,他们都隐隐约约看出诚禹与珞典似乎关系匪浅,这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情况?
疑问还未解开,珍馐美馔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因为大多数来宾都还未到束发的年龄,席间没有上酒,只有果子露和各种茶汤。
少年们举杯相互致意,有的盯着舞台,有的向对面女宾的彩棚张望,暂时不去理会诚禹了。
珞典端正坐定,平视前方,缓缓对诚禹道:“之前关于我不如别人的问题,我们还没有扯清楚呢。”
诚禹仍在为望楼上自己大失水准的言辞懊恼,特别是当着珞典本人胡夸他的那些话,简直无地自容,只能硬着头皮道:“世子殿下见谅,刚才……之前……反正我也说了,你是最强的,没人能比得上……”
珞典不依不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分明说我不行!”
他转头瞪着诚禹,眼神貌似很凶,但是嘴巴微微噘着,原本清俊的面颊鼓起,导致这个本应该凶巴巴的表情毫无力度,在肩头那道雪豹毛边的映衬下,本应该是冷酷无情的豹子,却幻化成了疏离但并无威胁的猫咪……
诚禹晃了一下神,道:“哦,如果是这件事,那就不用担心了,既然没人跟你抢了,等会儿我陪你过去……”
诚禹一边说着,一边朝对面女宾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珞典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这场争执所讨论的中心,是对阿依扎公主的争夺啊,自己光想着去占强,忘了这个话题的缘由了。
他们的声音不大,只有旁边几桌隐约听到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对话。
不过,彩棚里大多数人都发现,就在这几句对话之后,气定神闲的珞典君突然变了,居然成了个仓皇失措的孩子,抬手去拿茶盏时,还差点打翻了旁边的杯子。
只是短暂的失态,珞典就又恢复了周正冷漠的仪态,朗声吩咐:“傩剧别唱了,开始幻剧吧,直接先来那个喷火的……”
他说着又侧头看向诚禹,一字一顿道:“毕竟有的人,只为了看这个而来。”
而明显被珞典揶揄的诚禹,却瞬间恢复了自在不羁的神情,刚刚还局促不安的模样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明亮的眼睛闪过一道光,冲着珞典眨了几下,随手抓起一只烤羊蹄就啃,却是憋不住笑出声来。
局势转换得太快,所有人都惊呆了,一贯惜字如金的珞典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珞典君,怎么与这位出生卑贱的诚禹王子如此……如此不一般,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的思维都乱了,面面相觑,很想立刻凑在一起议论一番,好在幻剧开演了,他们的注意力才暂时被拉回到了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