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重天黑幕沉沉,阴云压抑,谢殒垂下眼眸,眼底神色平淡。他双手结印收起天地镜,起身仰望天幕,璀璨的宝石比星宿更先落入他的眼中心里,他少见地皱了皱眉。
他不该做这种尝试的,甚至不该产生这种念头。
——他想知道的是芙嫣未来会如何。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但的确是想过的。
或许是她上次离开时的态度让他对未来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担忧,所以才会有这种念头。
只可惜天地镜的强大反而成了弊端,他看不到。
细细算来,他曾经拒绝过芙嫣很多次,但每次都没什么成效。
最多三四天,她又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来到他身边。
哪怕他大多时候只做自己的事,并不理她,她也能自得其乐,在不打扰他的前提下留在他身边。
这次应该是最有成效的一次。
三千年来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红了眼睛,虽然没哭,可有了明显的委屈和愤怒。
她说一定会得到他。
说得太过认真,让谢殒不得不放在心上。
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三千年来第一次产生了知道她未来的想法。
既然天地镜里看不到这些,那便自行掐算。
若能知道她的未来,就能抚平心中担忧,做到万无一失。
他修为远在她之上,想掐算她的未来并不是难事。
可他刚抬起手就忍不住咳了起来,羸弱的身体因为刚使用过天地镜更加虚弱,短时间内是没办法动用神力堪算上神命数了。
……算了。
他离开天幕宫,回到了太冥殿。
坐在到书案前时,咳嗽才将将止住。
星星点点的黑色光芒弥漫在他周围,又很快被纯洁的白光吞噬,那是净化神力,是无垢之名的由来。
无垢帝君不但掌管着天帝运数,还身赋净化神力,可诛魔、斩妖、灭诸方妖邪,净天地污秽邪念。
只要他在一天,有天地镜这个预知未来的神器和净化神力存在,魔帝穹镜和妖皇万梦星便不敢造次,只能老老实实臣服仙界之下。
人人都因此对无垢帝君向往而敬畏。
可没人知道,上天的恩赐,往往都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除了堪算天运的反噬,他所身赋的净化神力后遗症也很大。
所有被净化的污秽邪祟,其实全都被封印在他自己体内。
他灵力磅礴的身体里,凝聚着数不尽的恶念和脏污。
它们被封禁后会一点点被炼化,直到彻底涤净。
炼化的速度不慢,但世间污秽太多,他体内如今还残留着不少。
饶是圣洁纯净如他,也会因此偶有疲惫,尤其是近些年,俗世恶念显著增多,他总觉得精神不济。
谢殒安静了一会又有些头疼,天帝来的时候他正闭目养神。
“帝君。”
他睁开眼:“陛下。”
玉色的椅子出现在天帝身后,但他将椅子拂散,没坐。
“一点小事,说完便走,不坐了。”
谢殒不勉强,也没起身,他还坐在那里,天帝并不觉得被冒犯。
他也没绕弯子,直言道:“身为人父,总是忍不住多操些心。”他往前走了走,帝冕下的双目目光如炬,“朕来这里只是想要帝君一句准话。”
天帝曲起手指敲了一下书案:“帝君当真心意已决了吗?”
谢殒安静地望向他。
天帝极为严肃道:“若真和那小仙定下婚约,便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谢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肤色过于苍白,唇又很红,俊美的有些病态。
他穿着如云堆砌的白袍,像白雪绵延,无边无际。
面对天帝近乎直白的暗示,谢殒温雅的气质里也透露着决绝。
“心意已决。”他说,“无需转圜。”
天帝有一会没说话。
虽然他在芙嫣面前直言让她死心,可心里还是希望女儿如愿,这才来这一趟。
得到谢殒这个答案,哪怕在意料之中,他作为父亲难免还是有些意难平。
“芙儿到底哪里输给了那小仙?”
若非无垢帝君突然的一道神谕,天帝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一重天一个刚飞升的小仙姓甚名谁。
这样的存在,在他心里如何比得上他珍视的女儿?
谢殒按了按眉心,芙嫣不愧是天帝一手带大的,两人脾气非常相似。
这问题他不想回答。
芙嫣根本没有输,因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比较,一切不过是权衡罢了。
就只是比起她,云净芜要好处理许多而已。
是后者主动出的主意,提出帮忙,她绝不会真的和他发生什么,哪怕她想,他也可以轻而易举斩断一切,不像是芙嫣……
三千年来,一日比一日棘手。
谢殒沉默以对,天帝眼神更冷了些。
他漠然转身:“既如此,那只有恭喜帝君了,等十重天的喜事结束,朕会为芙儿择选一位良婿,定不让她再来打扰帝君。”
谢殒:“如此甚好。”
天帝紧紧蹙眉,忍怒拂袖而去。
周围安静下来,谢殒还在想天帝最后的话。
他会给芙嫣择选一位良婿,这很好。
这位良婿可以是任何人,总归不会是他。
她对他一见倾心本就事出有因,等有了真正喜欢的人,也该消失得差不多了。
或许他该快一些,快些消除那些影响,让她别再对他执迷,这样他就不用真的和云净芜定下什么婚约。
谢殒几次对芙嫣提起这件事,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能告诉她内情,也是因为这关乎到他守了漫长一生的秘密,确实不能说。
其实谢殒也有些不解。
从他发觉她突如其来的爱慕是受了什么影响开始,就在悄悄替她消除影响。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纵容她总是跑到十重天,与他纠葛这么久。
三千多年,按理说什么都该消失了,可很奇怪。
她还是喜欢他。
还是喜欢他啊。
脑海中又浮现出芙嫣红红的眼睛和坚定的眼神。
无妨。
即便慢了些,这下也会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