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支撑着没跌进泉水里,轻笑着说:“你刚才那语气,好像我做了天帝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一样,可根本不是那样。到时候你一样会说我僭越,哪怕我是天帝。”
谢殒闭上眼,长睫翕动。
“你何必这样草木皆兵。”芙嫣忽然换了个语气,极度冷淡道,“你当真的有人愿意贴你的冷脸几千年,被你置于风口浪尖受他人嘲笑依然对你矢志不渝?”
水下的手忽然握紧了拳,谢殒睁眼望向她。
“父帝同我说天族大好男儿多得是,随我挑选,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也不错。”
“……”
“今日到这里是误入,不是来找你,无垢帝君大可不必那么自作多情。”
芙嫣出水,背对着他走向那扇水门。
“我这就离开,你的异样和洪荒之事,我会一字不差地禀明父帝,虽然身体是你自己的,但你是仙界帝君,你的身体关乎到六界安危,既然我问是僭越,那就等改日让父帝来问你。”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水门在她消失后关闭,周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一切恢复平常,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谢殒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平淡,明净。
但此时此刻,空荡荡的十重天上却是乌云密集,电闪雷鸣,天幕压抑,连九重天都为之变色。
芙嫣出了洪荒,继续前往金乌领地,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金乌神木。
握着匕首大小的神木,芙嫣在茫茫天际里已经找不到之前误入的缝隙所在了。
洪荒裂隙果然是时刻变化的,母神进过一次,她进过一次,都是九死一生。
谢殒在里面却平平静静,好似很熟悉,她太了解他,看得出他骨子里那份自在。
似乎比起十重天,那里更像他的“家”。
他与洪荒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没关系,接下来她有很多时间搞清楚这一切。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只差实施了。
她小心地把持住没在他面前暴露本意,以免让他重新警惕起来,他应该还没看出什么。
芙嫣回到九重天,看着天幕变幻无常的颜色,身边路过的仙人轻声议论着:“天色如此,莫非是无垢帝君不悦了?”
“谁敢惹帝君不悦?”
“还能有谁,肯定是……见过女君。”
说话的上仙发现了芙嫣,尴尬又紧张地下拜,及时止住了话茬,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芙嫣垂眸思忖,谢殒何等智慧,看看这天色,再想想今日的意外,她不能存有侥幸心理。
她要在他想清楚之前将一切尘埃落定。
若说之前还有迟疑,今次之后是一点都没有了。
僭越?
只是问几个问题罢了,这算什么僭越?
芙嫣看看自己的手,想到之前抱着他腰的感觉,弯起唇角笑出了声。
“不必多礼。”
她似乎心情很好地挥手免了几位仙人的礼,迈开步子回寝殿。
很快就有机会让他知道真正的僭越是什么了。
洪荒内,芙嫣走后,谢殒再如何专注疗伤都收效甚微。
他尝试了三天仍是如此便暂时作罢。
离开泉水,他在洪荒里飘荡了一会,想到芙嫣和她离开时那些话,广袖下的指尖写了几个金色的字,打散之后传至神谕宫。
是推迟与云净芜定婚之礼的神谕,到达之后很快就发布了下去。
她说他大可不必过于自作多情。
都已用了“自作多情”这四个字,那这虚假的礼应该也不用真的举行了。
他这次应该是真的推开了她,终于斩断了这几千年的纠葛,可以一身轻了。
恰好此时,他察觉到十重天结界有波动的时候,便用瞬身之术回去。
站在结界内,他看见了意外的人。
芙嫣。
不过三日未见,今日再见,竟觉得她有些陌生。
陌生在哪里……大约陌生在她看他的眼神。
像看着毫不相干的外人。
她手里拿着一壶酒,还不知道他刚发下的神谕,九重天神钟长鸣,她站在这里,不曾去看,只望着他平平淡淡道:“三日后是你的定婚之礼,那之后你我恐怕越少见越好。”
谢殒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因此说不出来。
他干脆沉默下来,静静看着她,思索着她到底所来为何。
芙嫣很快为他释疑。
她脸色有些苍白,不似平时气色那么好,好像有些虚弱,可身上没有血腥味,也不像是受过什么伤。
她拿着那壶酒,安静了一会才慢慢说:“陪我喝一杯,算是最后的道别,为我对你几千年的追慕做个了结,你不会连这个都拒绝吧。”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嘴上的话像是想让他答应,可眼底的神色却似乎想让他拒绝。
就好像她即将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个决定取决于他,她既希望他配合,又希望他不配合。
谢殒看了她良久。
天幕平和下来,寂静的结界外,谢殒开口说:“好。”
芙嫣闻言,缓缓笑了一下。
一个分辨不出真意的矛盾笑容。
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快要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