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你说什么?”
瓦窑厂外。
原本正在协助王长林维(sou)护(xun)现(di)场(te)的黄卫国,忽然毫无征兆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死死的盯着面前的毛晓,问道:
“车间里头还有个人?”
毛晓重重点了点头,胡乱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没错,发现的时候就在冲床边上。”
黄卫国闻言,脑海中瞬间冒出了无数问号。
车间里头内有人?
这怎么可能呢?
明明今天所有工人都被安排去挖水渠了才对啊。
不过很快。
黄卫国便将这些疑问抛到了脑后,咽了口唾沫,对毛晓问到:
“人现在怎么样?”
“被我抬出来了,烧伤有点严重,还昏迷着呢。”
黄卫国见状转头与王长林对视了一眼,数年的默契配合令二人不需要沟通便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只见黄卫国一把拉住毛晓的胳膊,严肃的说道:
“人现在在哪儿?快带我过去看看!”
毛晓指了指某个方位:
“送去公社卫生所了,也不知道人能不能救得过来....您跟我来吧。”
说罢。
他便将满是烟灰的毛巾抖了抖,往肩膀上一搭,快步带着黄卫国和王长林朝某个方向走去。
......
在眼下这个时期。
国内的医疗资源一直处于一种相对割裂的情况——发达地区的县城基本上都拥有相对成体系的医院,并且设备并不算特别落后。
例如海岱省的鄄城县人民医院,在去年就拥有了一台X光机,具备了做X光检测的能力。
但另一方面。
落后地区的医疗设施,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水平....甚至可以说世界了。
以贵德县为例。
贵德县人民医院虽然成立于1950年,但你猜猜现如今县医院的主要业务是啥咧?
答桉是养猪。
如今真正起到医疗职能的,其实是下属五个公社的公社卫生所。
而这些卫生所的编制嘛.....
最少两人,最多三人。(参考自贵德县县志)
而且这两到三人中通常只有一位是真正的医生,剩下的两人则是‘护士’——实际上她们叫做接生员,从字面意义上就不难看出她们所负责的主要业务。
等再过几年。
这些公社医院的医生就会拿着一册小红本,衍生出华夏历史上堪称功德无量的一个群体:
赤脚医生。
至于那册小红本便是......
《赤脚医生手册》。
它与《民兵军事训练手册》《军地两用人才之友》一起,并称为穿越者必备的三大神书。
..........
与医疗水平一样,安定大队的卫生所也相当简陋。
卫生所只有一层楼高,分成前后两个隔间。
前厅大概十平米左右,当中摆着一张医生的问诊桌,两侧放着两条长板凳供等待就诊的病人歇脚。
问诊桌的左边是个连通后室的过道,过道从上自下垂着一条布帘,后头便是后室。
也就是所谓的......
‘抢救室。’
当毛晓带着黄卫国与王长林赶到公社卫生所的时候,卫生所从入口台阶到前厅这块区域,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吃瓜群众。
若非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在维持秩序,估计这些吃瓜党就都冲进后室去了。
毕竟对于任何年代的群众来说,有人被火烧伤都着实是一件稀奇事儿。
“让一让,让一让!王社长来了!”
好在毛晓的嗓门很大,一通大吼过后,硬是从人群中喊出了一条通道。
接着黄卫国和王长林便快步走进了后头的‘抢救室’。
这间‘抢救室’的面积比前厅还要小点,约莫就六七平米大小,顶部吊着一个小灯泡。
同时墙边还立着一个放药的小柜子,除此以外便是一张摆在屋子中央的床。
此时此刻。
这张床上正躺着一个浑身焦黑的“人”:
此人右边的袖子还剩半截,裤子的左膝盖被烧出了一个狰狞的伤口,从胸口到胳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但即便如此。
裸露出来的些许皮肤上也能看到翻红的焦色。
整个人看不出任何气息,面部也都被烧出了伤口,只有胸脯在微微起伏着。
就连黄卫国这种从中元山绞肉机中存活下来的老兵,见此情形也不由眉头一皱。
此时正在抢救此人的是一位六旬左右的老医师,他的身边则站着一位三十多岁满脸沧桑的妇女。
老医师一手拿着个小陶罐,另一手拿着个小刷子,眉头紧锁,目光有些凝重。
只见他隔一会儿便将刷子探入陶罐中沾上一些黑色的粘稠膏药,小心的涂在昏迷之人的身上,动作还是挺轻柔的。
他每涂完一块区域。
那位妇女便会上前用纱布将其包裹住。
这位老医师黄卫国倒也认识,叫做姚福川,也是一位贵德县为数不多的医生。
姚福川西医和中医都会一点点,但技艺并不算精湛,开的药普遍非常保守。
虽然没治死过人,可也没医好什么大病。
姚福川原本正很认真的在给这具‘焦尸’上药,耳边听到了动静方才抬起头,皱着眉头道:
“谁啊?我不是说了别进....额?王社长?你怎么来了?”
王长林对这位老医师还是挺尊敬的,闻言客气的笑了笑,说道:
“嗯,刚好带民兵拉练回来,听说火场里挖出了个人,就过来看看。”
随后他目光在昏迷者的身上扫了一眼,试探着问道:
“姚老,不知道这人现在......”
姚福川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烧伤程度很高,伤口感染非常严重,不少伤口都已经化脓了。”
“还有你看,他脸部的烧伤创面也很惊人,即便恢复过来也必然会毁容,更别说现在的情况压根就谈不上所谓的‘即便’......”
“不出意外的话,王社长,您现在出门右拐去王记棺材铺买副棺材,说不定明儿这时候就用上了。”
王长林:
“.......”
随后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转身对毛晓问道:
“毛晓同志,你是瓦窑的车间主任,你先确认一下,这是你们车间的工人吗?”
毛晓飞快的摇起了头:
“绝对不是。”
“为什么这么肯定?”
毛晓看了眼黄卫国,指着床上的人说道,解释道:
“咱们瓦窑厂从上午开始就停工去修水渠了,吃完午饭的时候我刚点过数,五个车间二百四十七号人一个没少。”
“而且我送他过来的路上虽然没敢动他身子,但也打量过他几眼——他的衣服都被烧成了灰,但鞋子多少能看得出一些形状。”
“我敢肯定,他穿的绝对不是我们厂的胶鞋!”
听到毛晓这番话。
王长林的眼中不由露出了一缕思色。
今天为了保证老郭他们的物资交接不出幺蛾子。
他在和黄卫国讨论之后,特意以公社的名义给瓦窑厂的工人安排了修水渠的工作——施工地点距离瓦窑厂还挺远的。
除了毛晓这种来回交接进度以及顺便归还餐具的中层领导外。
今天的厂子里肯定没有任何工人在上工。
若非如此。
窑炉的大火也不至于烧到难以控制的程度才被发现了。
想到这里。
王长林再次摸了摸下巴,猜测道:
“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可能是外头熘进来的?”
毛晓点了点头,将自己一路上和工友们做出的猜测说了一遍:
“没错,而且车间里的冲床很重,他一个人肯定搬不走,所以我估摸着他多半就是进来偷瓦的。”
“咱们厂子的瓦片可是专供鄯州的优质瓦,在民间还是很受欢迎的——虽然卖不了什么大钱,但换点鸡蛋土豆甚至粮票布票还真不是难事儿。”
听到毛晓的这番话。
一直没出声的黄卫国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其实也是他的想法。
别看车间的那张冲床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好像生产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但实际上。
在如今的西海省内,黄卫国他们瓦窑厂的产品还真没多少敌手。
毕竟是上头精心准备的外围单位,技术上肯定要很扎实,否则就露馅了。
为了保证产品质量足够优秀,矿上还从燕京的某材料所讨来了一项能增加产品抗风压效果的技术。
因此在以贵德为圆心的周围一片区域,瓦窑厂的瓦片还是很受欢迎的:
西海省自古以来就风沙漫天,因此瓦片的需求量...或者说损耗量一直都很高。
往年每逢过年过节的时候。
黄卫国便会给职工们发一些厂子里的瓦片,名义上是给他们用来修缮自家房屋用的‘员工福利’。
但大多数职工都会悄悄把瓦片拉到农村里去和人以物换物,往往都能换到一些鸡蛋、青菜甚至活禽。
也正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