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后】、
【持续时间半小时】、
【雷暴】。
这三个关键信息一出。
帐篷之内。
老郭和程开甲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了起来。
如果说此前的半日无雨以及沙尘的结果还存在一定的巧合性,可能是碰巧遇上了常见的天气。
那么眼下这包含了三个重要信息的预测,就绝对不存在所谓的偶然和巧合了。
这种预测要么精确命中。
要么就是严重错误。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二选一,绝不存在其他可能。
想到这里。
老郭不由重新审视了一番面前的叶笃正,再次确认道:
“叶主任,你确定吗?”
“现在外头这种天气三个小时后会出现雷暴?”
“况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现在的气象水平想要推导出闪电的发生时间,似乎在技术上还比较困难吧?”
老郭虽然不是气象领域的专家,但他对于流体力学的研究却很深入。
毕竟航空航天也涉及到了相关领域,有部分是共通的——尤其是数学方面。
所以他对于N-S方程组的难度认知,其实不比叶笃正他们低多少。
同时他和远在首都的竺可桢老爷子交情也很好,在前些天的筹备阶段也特意找竺可桢了解过一些气象预测所面临的难度。
当时竺老曾经说过一句话,令老郭印象很深:
“在现有的数据工具面前我是说全球范围内,想要推导出降水与沙尘的情况尚有一丝机会,但雷暴却断无可能。”
结果没想到
此时叶笃正居然给了他如此惊人的一个消息?
看着一脸凝重的老郭,他对面的叶笃正却显得信心很足,肯定道:
“没错,不出意外的话,三个小时后必有雷暴。”
“至于郭工你所说的技术难点这样说吧,所谓雷暴,其实就是积雨云所发生的激烈放电现象。”
“这个现象会预先释放出很多的物理信号,这些信号其实非常清晰,所以雷暴本身是可预测的。”
“只是此前我们既缺少捕捉信号的设备,又缺乏一个合适的推导模型,因此对于雷暴自然是无能为力。”
“但是这一次我们却不一样。”
说到这里。
叶笃正抬头看了眼一旁的徐云,眼中露出了一丝感激:
“如今我们既得到了气象多普勒雷达的帮忙,掌握了很多此前不曾具备的参数,又在韩立同志的协助下新构建出了一个数学的气象工具。”
“所以在雷暴推导这一块,我们已经不像过去那般无力了。”
听闻此言。
一旁的徐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上的绷带。
他其实很想轻咳一声,说自己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而已。
毕竟雷暴预测这种事情,在后世算是一项非常基础的技术。
不夸张的说。
甚至很多乡镇企业、单位都具备短期的雷暴预测能力,中长期的运气好也能做到预测。
毕竟
雷暴产生的条件其实很简单。
首先是水汽条件。
水汽在凝结成云滴或冰晶时,会释放大量的潜热。
该能量是驱动雷暴上升气流的主要能量来源,因此水汽可以说是雷暴的“燃料”。
二则是不稳定的层结条件。
不稳定层结的作用就像是将“燃料”释放出来的“通道”,其中又有分绝对不稳定、条件不稳定等。
通俗讲些就是
相对冷的在上、相对暖的在下。
或者密度低的在下、密度高的在上,这就是不稳定层结。
以上条件均满足时。
雷暴的触发机制就剩下了地面边界、地形抬升作用2种情形。
前面两个水汽与层结条件很简单,属于气象多普勒雷达可以捕捉到的参数。
而后面这两种情形嘛
自然就是叶笃正在徐云的协助下推导出来的模型啦——毕竟雷暴预测本身也是WRF一个很关键的情境嘛。
若非如此。
徐云此前也不会惊叹于叶笃正的模型思路了。
视线再回归现实。
看着一脸笃定的叶笃正。
老郭不动声色的扫了徐云一眼,迅速收回目光,说道:
“行,既然如此,叶主任,那我可就把这个消息报上去了?”
叶笃正点点头:
“没问题。”
见此情形。
老郭便也不再对推导结果进行质疑。
毕竟推导结果准不准确,再过三个小时也就知道了,没必要再多费口舌。
随后他转身与周材以及程开甲交流了一番,很快做出了安排:
首先。
周材立刻回厂办对基地领导进行情况汇报。
其次。
通知各部门尤其是建筑单位先停止今晚的工作,并且做好相关防护。
毕竟普通的降雨还好点。
但倘若真是雷暴天气
那么就很可能给基地造成一些预料之外的破坏了。
例如远在戈壁滩的马兰基地。
由于马兰基地远在罗布泊也就是大漠深处的缘故,组织上相对忽略了大漠发生雷暴的几率。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马兰基地对雷暴的防护等级,甚至在地震之后。
结果在去年10月份。
马兰基地遭遇了一场罕见的雷暴袭击,造成了三人重伤,十多辆车子不同程度的损毁。
一些地面下方的建筑项目也遭遇了损失。
唯一称得上幸运的是那三位伤者最终都保下了性命,没有进一步酿成更严重的事故。
所以如果今夜真的会发生雷暴,那么221厂的很多设施也要做起相应的防护工作了。
接着很快。
李觉等领导便通过了老郭等人的汇报,开始通知各个分厂做起了准备。
当然了。
还是当初说过的那句话。
整个基地的员工数量足足有上万人,基数很大。
加之气象中心此时的形象或者说战绩确实不太靠谱。
因此在整个准备过程中。
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不太友善的声音。
员工生活三区。
“妈卖皮勒!”
七分厂建筑副业队的二小组组长王翰林一边眯着眼穿着工服,一边都囔着道:
“大晚上老子脑壳都晕乎乎滴,这时候神搓搓喊人起来是抓子嘛?”
听到王翰林的抱怨。
他身边的副组长陈平先是转过身,看了眼正在从宿舍楼里走出的其他工友。
随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提醒道:
“好啦,少说两句会死啊你?”
“你莫劝我!”
王翰林声音骤然拔高了几分,听起来很是不爽。
不过在周围人将目光投来后,还是压着嗓子道:
“气象中心那几个瓜皮宝的要死,为国家为基地做贡献老子通宵做活都莫得意见,但听那些眯眯娃儿安排,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说罢。
王翰林又抬头看了眼天空,朝边上吐了口痰:
“还雷暴的雷暴——这天到处都是星宿儿,从东到西莫得半片云彩,咋可能会扯火闪嘛?”
看着满是牢骚的王翰林,陈平也只能摇了摇头。
实话实说。
王翰林的心情他其实完全可以理解。
一来是气象中心在基地内的风评一直不太好,前前后后折腾过好大家几次。
结果往往是说要下雨的时候不下雨,说不下雨的时候又下了雨。
二来则是现在已经接近了十点钟,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确实已经很晚了。
特别他们组今天没有夜班任务,所以大家基本都已经上床睡起了觉,或者就在和陪另一半。
结果上头这一通知,硬生生搅乱了大家的作息。
尤其是得知配合的对象还是气象中心之后。
众人心头的那股火气瞬间就腾了起来。
随后陈平环视了一圈现场,发现类似王翰林这般反应的人其实不在少数。
于是陈平见状也只能轻叹一声,拍了两下好友的肩膀,同样用方言说道:
“你慌啥子慌,不告一哈囊个晓得不行嘛?万一他们今回就搞成了捏?”
“得行个喘喘!”
王翰林白了陈平一眼,满肚子的火气终于喷涌了出来,伸手指了指天空:
“老子话就杵这儿喽,要是今儿真滴落水,老子以后斗把幺儿送去学气象!”
此时此刻。
王翰林本人也好。
徐云、叶笃正、李觉也罢。
纵观整个基地。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位川省工人赌气的一句话,会对兔子们的科技史造成何等样的影响。
更没有人会知道
今天夜里发生的特殊事件远远不止这一件。
就在王翰林指天发誓的同时。
叶笃正正站在气象多普勒雷达边上,与好友陶诗言讨论着某些气象方面的内容。
当然了。
这种讨论与其说是学术交流,更多还是为了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
这和后世很多人在考试出成绩之前喜欢讨论游戏内容,但实际上只是为了单纯消磨时间是一个道理。
过了片刻。
或许是想给好友缓解一些压力。
陶诗言轻咳一声,少见的开起了带着一丝荤腥的玩笑:
“怎么样,笃正兄,你洞房那天都没现在这样紧张吧?”
叶笃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瞧你这话说的,这不废话么?当然是今天更紧张了。”
陶诗言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
随后叶笃正看了眼满是笑意的好友,无奈摇了摇头:
“别笑了,诗言兄,接下来事情会怎么发展都还不知道呢。”
“现在笑的越开心,到时候就可能会越郁闷。”
陶诗言挑了挑眉毛,指着叶笃正手中的预测结果问道:
“怎么,笃正,连你都不相信自己的成果了?”
“如果我没记错,刚才你和郭工可不是这样说的。”
“不是不相信。”
叶笃正也将目光放到自己手中的这叠文稿上,左手捏着文稿左下角,哗啦啦的在右手手掌上拍了几下:
“关键是咱们计算的可是大自然啊尤其是现在有了个全新数学模型之后,再回头看看前些天”
“哈,五百组数据就想算定天时,真是何等稚嫩可笑。”
说到这里。
叶笃正忍不住向后一仰,整个人背靠在了栏杆上,对陶诗言说道:
“诗言兄,你知道我现在真正在想的事情是什么吗?”
陶诗言思索片刻,猜测道:
“等下会不会打雷?”
孰料叶笃正却摇了摇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桉:
“打雷?我确实很在意这个问题,毕竟它关乎到整个基地项目的研究嘛。”
“但不瞒你说,诗言兄我如今在想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尽管每次我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雷暴验证上,但我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的转向那里。”
陶诗言一怔:
“哦?什么事?”
叶笃正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了天空,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神采:
“那是有关整个大气系统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接着不等陶诗言发问,叶笃正便继续解释道:
“这是我和韩立交流后就冒出的一个想法——诗言兄,你看,我们刚才推导出的数学模型,要比几天前的更接近真实的大气环境,对吧?”
“但另一方面,这个模型还存在进一步升级的空间,比如说垂直梯度的优化等等”
“所以我就在想我们头顶上的这片天空,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一个无比完整的真实系统呢?”
说着说着。
叶笃正脸上的表情愈发兴奋了起来,语速也快了几分:
“这个系统是一个确定性的系统,不存在所谓的随机性,但它对状态变量的精度非常非常敏感。”
“每一个大气粒子的变动,都可能对整个系统产生影响——所以这是一个纯数学的机制模型。”
随后眼见陶诗言依旧有些迷湖。
叶笃正稍作思索,朝面前吹了口气:
“呼——”
接着他指着自己的嘴角,对陶诗言解释道:
“看吧,比如说我刚刚做的事情。”
“我在基地也就是西海省吹了口气,对于整个华夏的气象模型来说只是个极其微不足道的小变量。”
“但经过整个系统的扩散影响,它很可能最终在首都掀起一阵沙尘暴——这便是这个系统的经典特性。”
“诗言兄,你觉得我这个想法是不是特别有意思?”
“”
陶诗言沉默片刻,轻轻摸了摸下巴:
“似乎有一定的可能是正确的,但是笃正,如果你说的这个系统真的存在,那么它必然非常复杂啊”
“没错,是很复杂。”
叶笃正坦然的点了点头,对陶诗言说道:
“所以我决定了,如果我们的这个模型这次预测成功”
“那么等爆轰实验室修建成功以后,我就会申请调回首都,继续去研究这个理论。”
“诗言兄,我有一种预感,这将会是一个影响非常深远的理论方向,甚至不仅仅影响气象领域。”
在好友面前。
叶笃正将此前没和徐云交流过的想法尽数全盘托出,没有隐瞒一字。
陶诗言张了张嘴,似乎对叶笃正的想法感到有些疯狂。
但良久的沉默过后。
陶诗言到了嘴边的劝戒之言,还是化成了另一个问题:
“笃正,这个理论你准备给它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叶笃正沉默片刻,再次抬头看向了天空:
“根据《周易乾凿度》的定义,无极过渡到天地诞生的过程称为先天五太。”
“分别是太易、太初、太始、太素、以及太极。”
“其中形而有质,而未成体的阶段为太素,所以这个理论干脆就叫”
“太素理论吧。”
而就在叶笃正与陶诗言说话的同时。
远在数万公里外的麻省理工。
一个叫做爱德华·诺顿·罗伦兹的中年人忽然连打了数个喷嚏
依旧是同一时刻。
徐云并不知道在短短的数十分钟之内,基地发生了何等样的变故。
更不清楚这个时间线的本土气象学在今天之后,将会直接歪到了仙武座,堪称变态到了极致。
眼下的徐云正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手中的几粒花生米发着呆。
不久前。
将气象多普勒雷达盖上防护手段后。
周绍平便跟着郑涛在一旁安全的位置出搭了个火堆。
接着他们又喊上了乔彩虹、郑涛、章公定、保铮、林玉以及其他几位徐云没听过名字的青年,在火星乱飞的篝火旁开启了别具一格的火灰茶话会——建议福建的读者多读两遍最后五个字。
至于理由则是反正都要在这儿待几个小时,不如大家坐着聊一聊天,也好胜过枯坐。
为此周绍平还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布包,打开后露出了里头的一小团花生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