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的话,骂得风遥也是有些傻眼。
风遥说着说着,就觉得应该好好的管教一下这个苏梦,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可当苏梦这般谴责的时候,风遥才发现——是啊,好像他自己确实就像是苏梦说的这样。
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教训苏梦呢?
风遥眼巴巴的看着苏梦,脸色也是一阵阴晴不定,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那一张俊俏的脸,似乎都憋绿了。
原本应该是口若悬河的风遥,此时被训斥得一脸吃瘪的样子,这似乎让苏梦非常的开心。
就像是报复得逞了一般。
这般做法,也让风遥觉得,这个苏梦还真的很孩子气。
风遥很想说几句,我即便不是你爹,我也是你爹的兄弟,也算半个爹。
可是看到苏梦那煞气纵横、似乎时时刻刻都想找办法打死他的模样,风遥嘴巴动了动,还是没有说。
这时候他其实也想找个地方,发表一个帖子:我有个朋友,他有个女儿很不孝,想打死我,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奇怪。
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发帖子那是什么鬼?
风遥心中嘀咕着,然后他似乎看到他真的发贴了,而且帖子里还有人回复:同情楼主,请自信一点,把‘有个朋友’去掉。
风遥摇了摇头,神情略显复杂。
自从莫名其妙的复苏醒来之后,他脑海之中经常莫名窜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念,这些杂念就像是一道电流一般闪过,又很快消失。
有时候可以抓住,然后就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而有时候,却什么都无法抓住,那样就会让内心很慌乱,很痒痒,总是觉得很不痛快,很不舒坦。
就像是强迫症患者的那种难受,怎么都有些不适。
奇怪。
我为什么又想到了强迫症?
强迫症又是什么症?
风遥的情绪变化很剧烈,然后这些又呈现在了脸上,那纠结的脸色,就像是一块皱了的麻布。
苏梦看了好几次,都有些冲动,想跑过去伸手一抹,将其抹平。
可是她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她从小就有一个很不太好的性格,那就是对自己要求极高,然后又喜欢以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别人。
若是别人的举动没有被她看到也就罢了,也不会太管闲事。
可若是被她看到了,那若是不插手,就会很久很久都内心不痛快。
所以,此时的苏梦就一直盯着风遥的脸,直到风遥脸上的纠结之色渐渐舒展开来,那笑容也无比的对称,苏梦内心的不痛快也才稍微舒服了一些。
然后她又恢复了那种煞气四溢、高冷冷漠的状态。
风遥这时候,才长叹了一声,无奈道:“有些话或许你也说得对,我确实是没什么资格,但我只是以你父亲的兄弟、以长辈——”
“什么长辈?”
苏梦一句话打断了风遥的话,让风遥没法说下去。
这好端端的一句话说不出来,说不完成,这就很难受了。
风遥有种拍苏梦一巴掌的冲动。
这孩子,似乎不怼我不舒服斯基?
风遥道:“那,那就算朋友吧。”
苏梦道:“那又算什么朋友?我承认了吗?”
风遥道:“行,那是我一厢情愿,我就是个卑微的追随者,护道者行了吗?”
苏梦道:“不行,因为你实力羸弱,现在的实力在我眼里……真的很弱不禁风,只能说,看到蝼蚁我或许会有兴趣踩一脚,将其踩死。但是你——抱歉,没兴趣踩你。
所以,你明白了吧?”
风遥道:“合着,我就不如蝼蚁呗。”
苏梦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我没有说,不过你这么有自知之明,倒是很不错。”
风遥道:“我不想与你争吵,我只是答应你父亲,一定要好好的对你而已。你父亲有传讯给你,你要看吗?那是他的遗言。”
苏梦闻言,嗤笑道:“你觉得那会是什么虚伪的遗言?你觉得那老东西能死得了吗?你不知道他最擅长的便是欺骗吗?你不知道当我和我母亲特别痛苦艰难的时候,他却每日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吗?你就说,这种老东西该不该死吧!”
风遥摸了摸鼻子,有些被莫名躺枪的错觉。
总感觉——你苏牧是在指着和尚骂秃瓢。
不过,我现在是风遥,你骂就骂吧,只要不指名道姓是骂我——
风遥刚这么想着,就见苏梦忽然冷眸盯着他扫了一眼,又继续喝骂道:“你们两个,一样的货色,一样的混账东西!你看看你那贼眉鼠眼、满脸猥琐的模样,是不是也对我有了一些非分之想?若是,到时候会很有趣的!
别装作腼腆一脸白莲花的样子,实话实说,放心,我也不会如何你的!”
风遥:“……”
风遥感觉很心累。
他嘴巴动了动,却还是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感觉:“我说了你可能不信,我——”
苏梦道:“既然我可能不信,那就一定是不信,但凡这般开口,后面的那就都是废话。”
风遥:“苏梦你让我把话说完,你这样老是打断我,这就让我很难受,很憋屈。”
苏梦嗤笑一声,道:“现在就难受了,那我曾经每次解释,都还不是被你,你那个兄弟,被那个糟老头子打断!”
风遥无奈苦笑,哭笑不得:“你也说了那是离兄,那关我风遥什么事情?”
苏梦呵呵冷笑:“所以,之前就是好兄弟,能代替我爹骂我,现在就是关你什么事儿了?这还真是好兄弟!有用有便宜占就凑过来,没用了,就一脚踢开?嗯,真的就很苏,苏离,就很风遥!”
风遥:“……”
风遥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然后直抽搐。
好家伙,这女儿自己可还真顶不住啊!
离兄啊,我可能要有负重托了,对不起了离兄,你这女儿神通广大,你还是亲自出手吧!
风遥感觉很是吃力,却还是语重心长的道:“我是真的没什么绮念,更没什么非分之想。哪怕是之前看到了那样合道的一幕,内心也很平静,真的!
这就是我的内心。
而且,这一次我受离兄托付而来,也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完善传承。
离兄到死都念叨着你,你母亲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存在,很伟大的存在,你如今却这样,你……就算你父亲真的没资格当父亲,可是母亲将你养大,将你培养得这么出色,那也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
有时候吧,很多事情真的不能停留于表面,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甚至,如这般世界,内心感受到的有时候都是假的。
或许,连我们自己可能都是假的,这谁又能分得清呢?
但无论是否真假,有一点其实很好看清——但凡任何事情,你只需要看最终的结果是什么,那就行了。
而如今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
是不是你已经成才了?
是不是你已经有资格修行《皇极经世书》了?
是不是你父亲已经无比懊悔了,总想着补偿你?
是不是你的母亲到死还在守护着你?
从结果去推导过程,你就不会错过人生之中的很多风景了。
毕竟,人在旅途,风景与我们同在,有时候可以去看一看。
而一旦忽略了,那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一种很痛苦的事情。
现在,你父亲死了,你母亲也没了,这是很可悲的事情。
但更可悲的是,你莫非到现在还没有看出他们的良苦用心?”
这一刻,风遥发自内心的说出了这些话。
他甚至敞开了思想,可以任由苏梦感应他的内心所有想法。
他坦坦荡荡,所以不担心一切的因果。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他既然没有欲望,也就没有目的,没有什么功利之心。
这些都没有,自然是行得正,站得稳,行事可以顶天立地,问心无愧。
风遥这般话说出来之后,他原本以为,苏梦一定会听不进去。
但苏梦却忽然陷入了沉默。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其中似乎隐约有水雾弥漫,却又很快就没了。
风遥并不确定他是看错了还仅仅只是她灵性而清亮的眸子里反光造成的视野欺骗。
风遥没有说话。
这时候,他其实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
就像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他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存在有什么意义——除了帮苏离完成那一份《皇极经世书》的传承之外,还有什么呢?
风遥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来。
也不知道他需要从哪里去。
他就好像忽然之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样。
就好像——他就是被人安排在壁画里、剧本之中的一个临时龙套一样。
不过风遥也没有再多想什么,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自然有以后的决定。
现在,就是考虑这份《皇极经世书》的传承了。
或许,苏梦说得对,在最后既然离兄觉得她够资格了,那便传了吧。
至于说会引起什么——想来,虎父无犬女,离兄既然觉得可以传,以离兄的能耐,多半一切也已经安排妥当。
我在这里挣扎,又有什么用呢?
即便是她现在不懂,将来总有一天是要懂的。
或者说,即便是要遭遇挫折,那其实也是一种锻炼。
总归是要面对现实的。
她也已经成年,应该要学会去面对一切了。
风遥心中沉思着,觉得自己都已经顶替苏离代替到老父亲的角色里,开始考虑苏梦的将来了。
这岂非很可笑?
他本能的凝视着那失去了双眼的女子雕像,却又忽然觉得,那双眼睛并不可能是苏梦挖掉的。
他的脑海之中,仿佛出现了一幅很深远而又模糊的画面。
那个画面里,那女子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守护着苏梦,似逐渐被永恒的黑暗吞噬。
可就在那时候,她却忽然挖掉了她自己的双眼,并将起化作了希望之源。
“这其中,有两份希望之源,一份是我的,一份是你父亲的。
梦梦,不要责怪你的父亲,他远远比所有人都优秀,也远远比所有男人都好。
而且,他是一个非常负责的父亲,他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在为了改变这一切而努力。
黑暗不是黑暗,而只是暂时的黎明前夕。
可往往黎明的前夕反而是最为黑暗的,因为那些黑暗惧怕黎明的到来,所以会全部涌现,全部的沸腾。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只是最后的拼死挣扎。
请相信——
如果将来还有机会,那么,也请为此而去努力。
曾经,你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
若一直有向往光明之心,那子子孙孙无穷匮,总有一位可以看到。
我相信,那就会是我们美好的未来。
如今,这一方世界已经全部都是黑暗,我也已经不需要双眼,我会在黑暗之中等待他回来,呈现光明迎我回家。
他说过,有我的地方,才有家。
而如今,是有我们的地方,才有家……”
那样一句话,如一个片段,忽然之间就出现在了风遥看向那女子双眼的时候的空洞双眼之中。
那一刻,风遥也有了一丝灵魂上的悸动。
这时候,苏梦似乎有所察觉,忽然声音尖锐了几分,道:“你想说什么?莫非你还想当我爹?”
苏梦说着,又仔细的扫了风遥一眼,然后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良久之后她神色才冰冷了许多,同时也更加冷漠了。
“我说了,你没有资格教训我,也没有资格说那些话。别觉得什么是为了我好,我拜托——这样的话我都要听吐了。”
苏梦冷声叱道。
风遥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你父亲的遗言我交给你吧,在一段天机魂石之中。”
苏梦道:“怎么,你不是说等我想知道的时候才交给我吗?”
风遥道:“之前是这么想的,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苏梦道:“怎么,不打算履行你自己的承诺了?你不是说你答应了那个老东西了吗?”
风遥道:“我除了知道自己是风遥是天皇子之外,其余一切,一无所知,感觉或者毫无意义。
之前我觉得,我的意义应该就是将那份传承认真的教导给你,所以我学得非常用心,甚至将很多关键的感悟都牢牢的记了下来,就是怕自己忘记了无法传授给你。
而如今,你既然连他的遗言都不想听,这些传承我想你大概也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你想学,听了遗言之后呢,我就立刻教给你。
然后,你是想让我当你身边的一条狗,还是想我去死,我都会如你所愿。
离兄走了,我发现这世间也似乎已经没有人能理解我了。
当然,我原本也没有考虑还能活多久,离兄说我之前是自斩的——一个人若是能自斩如此,想必也一定是对这一方世界失望了。
既然如此,那边不妨再失望一次好了。”
风遥这一次说的话很直接,这也是他内心的想法。
他其实隐约已经再次的窥视到了一些东西。
但是这样每一次都自己斩灭一些关键的记忆的做法,也让他自己很累。
可他同样知道,那一丝记忆必须得斩灭,不然将会发生大恐怖。
他的本能,让他明白,一旦真的出现了这样的判断,那么就这么去做就行了。
至于说心中的落寞和失望,以及那种说不出的难受,那种心情的抑郁和低沉,也同样不影响他放弃这一次的承诺。
不是他不愿意信守承诺,而是对方不愿意让他信守承诺。
他已经问心无愧了。
风遥的话,让苏梦美丽无比的双眼不由轻轻的眯了起来。
那一刻,她这习惯性的动作,让风遥生出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似乎这样的动作他自己也很喜欢做一样。
这感觉生出之后,那之前的某些念头也越发的确定。
不得已,风遥只能再次的斩灭这些即将接近的真相线索。
该不知道的,就应该不知道。
人生,有时候真的难得糊涂。
这一点,风遥心中其实很明白,所以他在数次窥视到真相或者说快要窥视到真相的时候,都放弃了。
只因,他隐约知道,有一个大的因果还没有完成,如果提前窥视到了真相,那么这个大因果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了。
这一个大因果,比如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还要更加的重要——为此,他甚至是牺牲生命,都应该去捍卫,去努力的完成那个巨大的因果。
于这般的心思之中,风遥的心反而更加的稳重,沉静了。
他也并不畏惧死亡。
而一个人若是不畏惧死亡,那么这世间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了。
同时,一个人若是也没有什么欲望和执念贪婪,无欲无求,那么这种人也很难胁迫很难改变其心了。
风遥此时就是这般状态。
苏梦似乎也已经发现了风遥此时的心态上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她母亲的雕像,终究是暗中触动了他的情绪,抑或者是他对于苏离的兄弟感情确实很深,抑或者还有一些冥冥之中的触碰。
所以,情绪上的变化风遥没有隐藏,因而苏梦也清晰的感应到了。
这也说明,这一切更加的真实更加的可信。
至于那天机魂石,那一切其实也是她自己设置的,自己布局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不过就是一个布置,为了让这一切更加的真实更加的有效果而已,也为了让这样一份传承更加的死心塌地的被她获得而已。
所以,雪螟古庙的传承是真的伟大的传承,但是不是传承给他,而是他传承给她。
苏梦沉思了片刻,又表现出了一丝犹豫的神采,随即才轻轻点了点头,道:“好,那这天机魂石中的遗言,你直接释放出来吧,我们一起看看。我倒是想要看看那老东西又说了什么话,又能给我说些什么话。”
苏梦的语气很冷,似乎完全没有感情的冰冷机器。
风遥沉默半晌,神情也有些复杂,心情也很沉重。
他摧动体内的炼神返虚境界的灵气,将天机魂石激活。
这时候,天机魂石之中直接逸散出了一股青色的投影气息。
青色的气息弥漫之后,其中竟是隐约传出一缕缕灵荷般的灵性气息。
再之后,这些才全部的汇聚化作了鲜艳的血色。
血色之中,苏离的身影有些模糊的凝聚了起来。
并不清晰,也不是很真实。
至于为什么不清晰或者是不真实,在风遥看来,可能是为了怕穿帮吧???
风遥莫名的想法生出,他也觉得有些古怪。
离兄还怕穿帮什么吗?
他应该是真的殒落了才对,我看着他彻底执念寂灭,化道而无的。
风遥心中胡思乱想了一下,然后才认真的看向了那显化出来的模糊虚影苏离。
这时候,苏离的神情似乎十分的落寞,也十分的悲伤。
他抬头看向了虚空——那虚影投影,显然是看不到此时的风遥以及此时的苏梦的。
但他仿佛像是可以看到一样,眼中淌出了两行血泪。
不得不说,这效果还是很赞的。
风遥忍不住在心底评价。
然后他又觉得有些奇怪和矛盾。
他的心情一直在这样的奇怪和矛盾之中反复,受尽折磨。
所以他的表情很悲伤,也很难受,但是这反而确实和虚影投影苏离没太大的关系。
他觉得,离兄化道了,应该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可他偏偏一点儿都不悲伤。
非但不悲伤,甚至还莫名觉得有趣。
这种心思,也让他有些自责。
而他自责的情绪滋生之后,反而让苏梦觉得,风遥这是因为没有能救活苏离、没有能将苏离从血河囚笼之中救出来而自责。
“你也不必自责,你既然已经尽力了就好!那老东西只能说是该死而已,死有余辜吧。”
苏梦努力的说着狠话。
只是那狠话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莫名的轻颤了一下。
然后,她狠辣的表现,立刻就显得很是色厉内荏。
风遥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眨了一下眼。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不过他同样也不会表现出来,只因,苏梦实在是太聪明了。
所以他还是浑浑噩噩的,表现得很是自责的样子,将错就错。
“如果我可以更强一些,想必这些就一定都不会发生,也不会让他和他的女儿之间的关系变得这么差。
他曾经无数次帮我,可我却什么都没有能付出。”
风遥语气低沉,心痛万分,垂泪不止。
那一脸泪水的样子,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