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宴客厅灯火通明,主人不在,宾客已经散了大半。剩下的大多是年轻人,还惦记着看看能不能捡点热闹回去。
陆凛酒兴正浓,喝得满面红光,端看那高兴劲,不知情的还以为今日大婚的是他。
他现在是太子的大债主,就坐在太子那桌不走了,时不时地畅想一下一万两银子怎么花。在他认知中,这么大一笔银子,足够他娶个媳妇享受生活了。
他又端着酒跟赵宸的酒杯碰了碰,“等我娶媳妇时,殿下也给我做傧相吧?我看你这傧相做得挺尽心的,替七皇叔拦下多少酒啊!”
他数着呢,他们这主桌的鹿血酒,基本都让太子给喝了。太子府里也没有侍妾,也不知今晚会便宜哪个丫鬟。
赵宸垂眸喝着酒,满目凝涩、森沉。
他身边已经空了几个酒坛,酒意却不曾热了他的眼半分。
陆凛啜了一口酒,感慨道,“别的新郎官都会装一下醉,借机遁了回去洞房。七皇叔可倒好,连装一下都不肯,推开酒杯就走了。这么着急,也不知现在开始洞房了没有啊。”
他身边的玄青锦袍男子相貌堂堂,眉目严峻沉稳,正是安陵侯世子陆冰,为了晋王大婚,特意从西北边境赶回京。
他闻言皱了皱眉,“三弟,慎言。”
“大哥你是不知道,七皇叔对胖丫头可体贴了,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陆凛笑嘻嘻道,“要不咱去听听?院子里有罗平和叶常守着我打不过他们,你去了,额,好像也不太够。”
关键是自己不太行,那两个家伙又太行。
陆凛往赵宸身边靠了靠,“殿下要不然一起?你去了肯定没问题。”
几个年轻宗室子弟也来凑热闹,“对啊!七皇叔能这么早娶妻,这个热闹一定要看!”
赵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站了起来,语气淡漠道,“皇家没有听洞房的规矩,都散了吧。”
年轻人们大失所望,可摄于太子威势都噤了声,齐齐躬身施礼,恭送太子。
赵宸从卫霄手中接过大氅披上,出了宴客厅。
外面四处是大红绡纱的灯笼,透着橘色光,在风中摇摆。墨色苍穹下,似只有这一处是亮的。
他拢了拢大氅,踏入了黑暗中,将热闹和光撇到了身后。
——
韩攸宁穿着寝衣靠坐床头,披着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大红丝被上的鸳鸯交颈厮磨,大红帷帐上缠枝牡丹国色天香,蝴蝶成双成对,翩翩飞舞。
外面的水声停了,片刻后,便是轻轻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踏到她的心上。
韩攸宁攥起了手,低垂着眼眸,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面。她看到了帷帐被掀开的光,又被合上的红,清凉的竹香和皂角香隐隐浮动。
赵承渊站在床前,借着漏进来的光看着床上,小小的人儿裹成一团,跟没有剥壳的笋娃娃一般,矮墩墩埋在土里。
方才他听到秋叶和铃儿劝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说服小丫头把袄子给脱了。
赵承渊掀开被子上床,伸手把她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她绯红的一张小脸,“裹成这样,也不怕闷坏了。”
韩攸宁抬眼便见一张笑意潋滟的俊脸,醉玉颓山的艳骨风姿近在眼前。寝衣半拢,随意而慵懒,她甚至看到一滴被遗漏的水滴顺着沟壑滚落,没入衣襟里。
热气直往脸上涌动,韩攸宁强作镇定道,“有点冷。”
赵承渊揉了揉她的头发,嗓音低醇好听,“以前你见了我从不知脸红羞涩,今晚倒是脸红了好几回。可是怕了?”
韩攸宁摇摇头,坚定道,“没有。”
赵承渊看着小丫头眼睛眨啊眨,浓密的眼睫毛跟小扇子一般,笑道,“你从小就不会说谎话,一说谎就眨眼,偏还一脸坚定。”
韩攸宁有些尴尬,嘴硬道,“哪有?是房里的红色太多的缘故,王爷的脸看起来也是红色的。”
赵承渊呵呵笑了起来,“我是真的脸红。我盼这一日盼了许久,为你做了嫁衣,酿了喜酒,如今得偿所愿,自然是高兴。”
韩攸宁楞了楞,“那嫁衣,王爷当真是特意为我定的?那可是至少要提前一年的功夫。”
“当真。去年此时安排内务府制的,依着你十四岁时的身量又加了一些尺寸,否则你怎会穿得那般合身?还有那竹酒,也是今年春日里为你酿的,就等着你及笄向你提亲。”赵承渊笑看着她,“如今嫁衣你也穿了,合卺酒你也喝了,你说我该不该欣喜脸红?”
原来,那竹酒是他特意为娶她而酿,那么前世,他却将那酒送作她和赵宸的合卺酒,心里是何种滋味?
那无人穿的嫁衣摆在府里,他又是何种滋味?
她眼圈泛红,“你早点说,该多好。”
赵承渊抚了抚她的眼睛,“现在说也不晚,你这不是嫁过来了吗?”
韩攸宁紧抿着嘴,可是前世,他们错过了啊。阴阳两隔,她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他提着剑闯进太子府,看到她悬在梁上,该是多伤心?他那一声嘶吼,到现在都在她耳边回荡。
他后来又如何了?是生是死?余生是如何过的?
赵承渊看着她,不知她这乍然而来的忧伤从何而来。他还是不由得想到赵宸,还有小院那满屋子的红。
他眼中颇有几分认真,问道,“你如今是当我是哥哥,还是夫君?”
韩攸宁收敛思绪,想了想,虽说这个转变有些困难,可既然成了亲,喝了合卺酒,自然是夫君了。
她道,“自然是夫君。”她疑惑问,“王爷何出此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