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诗会步入尾声。
才子书生,纷纷离去。
此时,黄昏坠落,桃林之中花叶纷飞。
偌大的桃树下,只余三人。
法海、温庭筠、鱼玄机。
温庭筠心中自有苦闷,自是一言不发。
法海喜静,虽煮泡香茶,多数情况却也安然不语。
鱼玄机见状,葵扇一扬,扇面之上接下一瓣落花。
“法海禅师,你如何看待男欢女爱?”
法海一愣。
虽说大唐盛世,民风开放。
女子言谈之中,也有涉及情爱之说。
但如鱼玄机一般忽然对僧侣开口询问者,却也不是常人气魄可相媲美了。
看着鱼玄机的眼神,法海道:“玄机好友,莫非是想论道?”
“是。玄机想看看,入玄门修行的这些岁月,是否有所精进。”
法海看了一眼不发一言的温庭筠,缓缓开口:“那便请玄机好友先开始吧。”
鱼玄机轻挥葵扇,笑曰:“玄门所言,男属阳,女属阴,阴阳并重,并无高下之分。”
“阴阳相合,便为互补之说。”
“延天命,通神明,是自然规律,也是自然之道。”
法海点头,双手合十:“佛门八苦,其中之一便是爱别离。因有爱,便有生死轮转,再有别离。如此往复,苦痛非常。
“而我佛门修持,需守五大戒律。其中一戒,便为色戒。”
“因而,男欢女爱,若以佛门经典论述,恐与玄门相差甚远。”
鱼玄机却笑道:“《洞玄子》开篇之言:‘夫天生万物,唯人为贵。人之所上,莫过房欲。法天象地,规阴矩阳’。”
温庭筠眉头一皱,放下酒杯,轻声道:“玄机。”
鱼玄机却嫣然一笑:“庭筠好友这是心生不悦?”
“奈何,这凡尘俗世之中,男子流连风月能成美谈。纵然欢好于娈童,也能得龙阳风月之说。”
“可为何女子论起,只有风尘骂名?”
“玄门所言,男女相平,方可阴阳相合。阳者之说,为何阴者就不能论之?”
温庭筠连忙道:“玄机,我并不是”
话音未落,法海却轻声打断:“庭筠好友,稍安勿躁。今日论法而已,男欢女爱不过题干,宽心,宽心。”
旋即,法海继续说道:“《洞玄子》所言,其实并非单纯的论述男欢女爱之道。”
“而是将此过程当做心性之磨炼。玄门自始至终,不曾强调男女欢好。只是希望世人莫将其当做万物繁衍之规律。”
“换句话说,遵从本心,将其看做是一种与自然贴合之道。”
“可若沉沦其中,伤己伤神。”
鱼玄机悠然一笑:“哦?”
“可佛门之中,除却禅宗之外,尚有教派,人称密宗。此宗派不是有一说,名为极乐欢喜禅吗?”
法海答曰:“此乃密宗独有之佛陀。乃欲天之佛。”
“此佛,男为法,女为智,男女相合称为法智相合。但此佛陀只是象征意义,乃是以‘空乐双运’,产生了悟空性。乃以欲破欲,以毒攻毒之法。”
鱼玄机笑的花枝乱颤,竟是玉臂微枕,靠在法海肩头。
温庭筠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的攥紧,不为嫉妒,而是心痛。
“若如此,在法海好友心中,玄机的名声,岂不是污秽不堪了?”
“毕竟照你所说,不论玄门佛门,男欢女爱只是手段,皆不能沉沦。可玄机却认为,沉沦其中,也无不可。”
“那么,法海好友此时眼中,鱼玄机,又是何种女子?”
法海摇摇头:“玄机就是玄机,没有品性种类之说。尘世欢爱,多于皮相。此乃执迷,看不破,便会沉沦八苦。”
“在法海眼中,玄机好友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均是骷髅一具,百年之后,为一抹青灰罢了。”
鱼玄机缓缓起身,她的双眼看着远处的天空,眼神复杂却又清澈。
“最后一个问题,还请法海好友不要拒绝回答。”
“阿弥陀佛,玄机好友,但说无妨。”
鱼玄机骤然转身,带着审视的眼神看着法海:“我修玄门,年限尚浅,看不破执迷,看不破情爱,看不破皮囊。”
“那,在法海好友眼中,我这样的人,是佛,还是魔呢?”
“玄机!”温庭筠骤然起身。
他的眼中心痛之色更甚。
温庭筠如何不明白,鱼玄机这番姿态的背后因由。
也正因为知道,他更不能原谅自己当初将鱼玄机当做物品。
以至于,当年的寒门才女,如今在外却是声名狼藉。
法海也缓缓起身:“佛有两种,眼见,心见。”
“《观经》曾言,‘以观佛身故,亦见佛心。’”
“因而,佛心见佛,魔心见魔。玄机好友,此言,你不该问我。”
“你观自己是佛,你就是佛。你观自己是魔,你就是魔。”
“你就是你。”
“你刚才说女子谈论风月,就被人辱骂为风尘。”
“因此,今日之论,你便落了下风。你若当真纵情自由,只需无愧本心,自照本心,如此便得喜乐。”
鱼玄机愣住了,口中喃喃道:“无愧本心自照本心吗?”
良久良久,鱼玄机痛快大笑起来。
没有再保持女子该有的仪态之美,而是笑的酣畅淋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看来,今日得见法海好友,确实是玄机所做最为正确之事。”
桃花林下,鱼玄机逐渐离去,温庭筠一脸复杂地看着鱼玄机的背影。
法海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庭筠好友,情海就是苦海,你也要珍重啊。”
画面在转,此时似已过去数多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