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栖强调多次,自己身上的这些疹子不必管,过个十来天都能消得干干净净,但诊断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怪病的太医们仍然兢兢业业地每隔一段时间替她把脉,药方子开了不知道有多少张,最后商量出来一张,奉若至宝一样捧上来给康熙看了眼,而后命人去煎药。
十来个太医在永寿宫足足候了一整夜,年轻些的还好,只是有些脚步虚浮,这大半估计都是被康熙吓得。年纪大些的都已经白发苍苍,颤巍巍走几步,元栖都怕他一不小心摔出个好歹来,命小太监在一侧扶着。
许是为了表达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歉意,康熙亦是一整夜都在永寿宫,时不时还要亲自给元栖喂药。
元栖本想假意推辞一番,毕竟谁知道康熙以后记起来会不会觉得她是冒犯了皇威。
康熙却误以为她是觉得自己容颜有损,不想被外人看见,于是一声令下,太医和宫女太监们都退了下去。
他亲自端起药碗,舀起一勺药汁不甚熟练地送到她嘴边,温声道:“汉时的李夫人因惧怕色衰爱弛而不愿见武帝,你又怕什么呢?”
皇帝亲自喂药,这满宫里也只有皇太后和太后有过这样的殊荣,元栖也明白,康熙不过是见她成了这副模样,心里一时愧疚,她若再不识好歹,兴许他就要恼羞成怒了。便也不再推辞,小心翼翼露出下半张脸来喝了药。
喝药归喝药,她嘴上仍是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绝世佳人才会害怕色衰爱弛,我这般普通的容貌在您眼里,长不长这疹子只怕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康熙便立即捻起一枚蜜饯塞进了她嘴里。
元栖心里一慌,小心翼翼抬眼去看,撞进了他暗沉沉的目光里。
坏了,好像又不高兴了?
对视良久,终是元栖败下阵来,她挪开眼神看向别处,悻悻道:“您在我面前那般说我姐姐,难道还指望我能和过去一样对您言听计从吗?”
“你是为了孝昭而跟我生气?”康熙不由愣住了,他原先以为,她不过是担忧自己容颜有损才这般说话,虽有些冒犯,但想想一开始确实是自己吓着了她,才让她冒险自证清白,惹出这么一桩事来,便也不欲计较。
孝昭与她姐妹情深,康熙是知道的,但他是头一次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而后想想自己和几个兄弟的关系,再想想素未接触过的太子和长子,心里还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但想想孝昭是那般宽容又聪敏的女子,入宫不过三年,封后仅半年,六宫便皆敬服于她,连皇玛嬷亦赞不绝口。即便因体弱无法孕育皇嗣,但除她之外,又有谁能够当得起这个后位呢。
他极少见的在心底斟酌了词句,才替自己解释道:“我是一时气极,说的话才稍重了些,心中并非是那样想的。你看过十七年孝昭过世不久后的册文,应当知道。”
后宫册文大半都是从备好的句子里挑出来的,仁孝和孝昭过世后,他只在礼部呈上来的谥文中做了极少的改动,但那已经足够显眼。
仁孝皇后的谥文中有一句“作朕元配,正位中宫”,而相对应的,作为继后的孝昭亦有一句“作朕良配”,算是一句出自皇帝口中的赞美之词,以表示孝昭虽为继后,却并不比元后逊色多少。
元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眼中含泪,感动不已的替元仪,替钮祜禄氏谢恩,但她实在做不出这番姿态来,若没有在宫中劳心竭力的那三年,元仪也不会病重身亡。
今日康熙大发雷霆,也许是因为发现一直以来都完美无瑕的明珠蒙了尘,曾经觉得是良配的人也做过那些不干净的事,而今嫌疑洗清,一切自然都如同过去一样了。
可她是实打实的被禁足,逼不得已冒了险,她知道普通的过敏不会损害容貌,却不能保证一定不会留疤,这些红斑和疹子,浑身疼痛难忍是她自己受过来的,怎么能轻飘飘就把今日之事翻过不提呢?
所以她示弱一样靠在他身前,但一句话没说。
喝过药,元栖身上的痛痒感大都没了,呼吸也顺畅了,虽然那些疹子还在,但不影响她睡觉。
一夜过后,手上的疹子最先褪去,青玉进来侍候她涂抹祛疤的药膏,心疼地绕过她手腕处的一点淡红,“若是不涂,这儿想必是要留疤了。”
元栖不以为意的笑笑。
康熙踏入钟粹宫时,便看到荣妃马佳氏已经领着众人跪在了院中。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微微发白,额前也冒了汗珠,可见已经在院里跪了不久。
一早,康熙便命人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一并送来了钟粹宫。
他知道荣妃一直还记挂着早年间那几个孩子的夭折,尤其是赛音察浑,他出生时身子最健壮,外头都说他是没能挺得过种痘,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赛音察浑是在种痘的一日后突发怪病没了的。
后来四格格生了同样的怪病,那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事是孝昭所为,可见她的人品贵重,使六宫都敬服。
到如今他才知道原来荣妃暗地里将此事记在心中,为了一查到底,甚至不惜撺掇佟氏一同陷害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