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十二月十四日,莱邑县城建发展特别会召开。 会议由县长李焱主持,一个上午的会议结束后,“拓宽南北两河沿工程”正式确定:工程自1994年元月二日起开始,工期九个月,国庆节全面通车。 南河沿为县城外环路,拓展为国道标准的双向六车道;北河沿为双向四车道。 会议出台了明确的拆迁补偿原则,两河沿的居民住房按1991年12月31日县政府勘测的实际面积为准,此日期之后出现的任何房屋搭建,一律视为违建,不管有没有审批手续。 每户房产,安置补偿“惠民小区”七十一平米的两室一厅楼房两套(具体楼层由县政府组织所有户主抽签确定)。超过八十平米以上的房产,超过部分每平米补偿六百元。 每户拆迁户还有购买一套“惠民小区”住宅的优先权,价格很优惠,六千八百五十元一套,非拆迁户要八千六百六十元一套。该权利在签订拆迁协议的当天确认,过期作废。(九十年代初期,楼房比平房的销售市场要好很多,价格也要高一些,所谓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上等人家的配置。) (这时候的商品房只是刚起步,很多地区还没有按平米销售的概念,多是论套卖。) 所有安置房、优购房五年之内不得交易过户。 房主信息以规定出台日之前的登记为准。 此外还规定了树木、植被、鸡舍等的补偿标准,虽然很优惠,但标准更详尽,投机者完全没有空子可钻。 …… 副书记办公室内,一片狼藉,办公桌前横倒着两把椅子,茶几旁散落着淌水的暖壶以及一地的茶杯碎片。 莱邑县党委副书记潘俊武气喘吁吁地站在窗前,双目红赤的瞪着窗外的大院里。 窗外的院子里,新任县长李焱昂首挺胸的走向自己的“座驾”,一辆“林肯”。 这辆车是经过“明路”的,由“盛华集团”捐赠给安城市政府,再由市政府点名配备给李焱县长“办公”使用。 车在米国经过了改装,车的玻璃也是定制的,仅玻璃一项,就耗资十几万米元。 当初这辆车送到莱邑,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窗外的李焱,走到“林肯”前,回头看了看两座办公楼,又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脸上挂着笑容,矮身钻进车内。 就是这张充满自信又人畜无害的笑脸,再一次激起潘俊武内心的愤怒。 “什么东西,装的跟个人似的,心肠却如此歹毒。真他妈畜生。” “姐夫。”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站前派出所所长沙长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闯进来。 “滚出去。”潘俊武大吼。 “姐夫。”沙长乐又叫了一声。 火烧眉毛了,他真的很急。 “姐什么姐,夫什么夫。不知道这是在县委办公楼吗?进领导办公室不用敲门吗?还懂不懂礼貌,出去,重新进。” “……好吧。”沙长乐扫了一眼屋内的纷乱,识趣的蹑手蹑脚出了办公室,并随手把门关好。 “哒哒哒。”少顷,敲门声响起,清晰而轻柔。 “进来。”潘俊武长舒一口气,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 “潘书记,您好。”沙长乐小心的推门进来,谄媚的问好。 “嗯。” 沙长乐扶起一把椅子,放在潘俊武办公桌的对面,然后就要去门后拿工具地上的垃圾。 “别忙了,一会儿有人收拾。坐吧。” “哎。” “知道了?” “姐……潘书记,不能这样啊,政府出尔反尔,以后就没有公信力了,必须要拨乱反正,坚持既定的原则,不能损害到老百姓的利益啊。”涉到正题,沙长乐立刻又激动了。 “呵,老百姓的利益?说吧,你买了几户?” “三户。帮我姐也买了两户。” “那你还跟我在这儿扯什么老婆舌,趁消息还没扩散,赶紧去把房子处理掉,尽量挽回损失。”老婆在小舅子的怂恿下买了国防路民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买房加扩建,还有种了一院子的杨树苗,前前后后花了家里一万多的积蓄,顶他这个县委副书记三年的工资了。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二十多年的体制生涯,让潘俊武明白每逢大事要静心的道理。 “要快,赶紧脱手,能卖多少算多少。” “就……就不能把今天的决议推翻,继续坚持原来的决议吗?”沙全乐小心的问道。 “原来的决议?原来的什么决议?拓建国防路?”潘俊武苦笑着说着,“政府什么时候发通知说要拓宽国防路了?有文件吗?” “可县城里早就传开的呀。” “证据呢?那些只在老百姓之间口口相传的东西,做不得数。” “没转还了吗?不能再做做李县长的工作吗?” “李县长?李焱?呵呵,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玩弄人于股掌之中,毒得很。” 潘俊武的愤怒并不是心疼那三年工资,作为县里的三把手,即使莱邑是个贫困县,他这种层次的干部,也不会指着工资过活。 按照“推背”原则,原县长下台,应该是他再进一步。结果天降而来这么一位,阻断了他的升迁路。已经五十岁,错过了这次,不会再有机会了。 李县长这一招,够狠,按照莱邑县官场的潜规则,他这一网能网住不少的鱼。而抓住了这些干部或干部家属的把柄,很快就能在莱邑县笼络住人,从而打开局面,大展拳脚。 这是他这个本土干部最不愿意看到的。 “奸猾,恶毒。”潘俊武长舒一口气。 沙全乐茫然的站起身,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家姐夫。 “没你事儿。去吧,赶紧把房子处理了,越快越好,五套全部清理掉。” “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要不就慢慢处理吧,还能等个好的买家,咱们也减少些损失。” “糊涂。这点损失算什么,再不撇清关系,那时候的损失才不可估量呢。” “姐夫……潘书记,您消消气儿,我这就去处理,马上就去。” “去吧,没外人的时候,叫姐夫就行了。” “好嘞,”沙长乐虽然内心里腹诽着,但表面上还是笑的非常灿烂,“姐夫,咱不生气,晚上我陪您去‘云彩宾馆’四楼视察视察工作吧,放松一下,劳逸结合嘛。我听说那儿可是来新货了,有俩抵账来的雏儿,刚满十六岁。见见红,沾沾喜气,保您从今以后步步高升。” “……改天吧,我还是得回家,你姐那个人你也知道,认抠不认挖,小气得很。这次要损失好几千块钱,她肯定心情不好。” “就是就是,女人就这么麻烦。那您歇着,我去办事儿啦。” “去吧,三千两千的别跟对方啰嗦,以后还有机会。” “知道了,您放心,不听爸妈的,我也得听您的。” 晚上八点半,几辆蒙着帆布的卡车悄悄地开进莱邑县的县府后街,停在了“云彩宾馆”前。从车上跳下来上百名全副武装的武警,兵分两路,冲进宾馆,封锁住前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