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之王领域深处。
露比穿行在一片晦暗的森林里。
两侧无边无际延伸的阴影里,浓稠沉重的黑暗翻滚着,渐渐变得浅淡、如同墨水被稀释,化成丝丝缕缕灰白的。
她看到落满曦光的原野,平坦开阔的道路,后面是漫漫长长的送葬的队伍,天空中仿佛都回荡着哀乐。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
“要抱吗?”
索菲低声问道。
那时她的姐姐也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半大孩子,是抽条长个子的年纪,瘦得像是一根麻杆。
当然,她不怀疑姐姐可以轻松把自己抱起来,并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保持这个状态,也不会因此感到劳累。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累。”
前面的三个哥哥都听见了这句话,于是他们也没再问相同的问题。
从空港到家族墓地的路途并不算遥远,因为空港本就是他们家族的私人专用,外来船只想要停泊都需要申请许可。
而那座空港是为了墓地修缮,本就距离不远,只是墓地并不是一片陵园,而是一整片寥廓的原野和葱茏的山林。
他们的母亲要下葬在山脚处,那里沉眠着历代斯通家族的主事者。
事实上,对于这些异能者来说,这段路途不过眨眼之间,只是按照送葬的规矩,他们是要一步一步走过去的。
于是他们继续前行,穿过草浪翻飞的原野,穿过绿茵晃动的林间长路,哀歌一直未曾停歇,天空中的黑鸦盘旋着,渐渐和灰暗的树影融为一体。
她听见最年长的哥哥开始念悼词,许多道目光聚集过去,那些人像是紧盯着猎物的秃鹫,试图在银发青年的身上找出什么弱点。
他们大多数都不是为了送行死者而来,这只是个幌子。
他们站在这里等候着,其实是为了检验生者,看看这几个人是否有资格让他们低头。
露比站在姐姐和哥哥的身边。
克利斯塔拉住她的手,五指冷得像是冰。
她几乎下意识想要颤抖,然而她不想表现出软弱,所以她紧紧攥住哥哥的手指,哪怕自己的手已经渐渐失去知觉。
银发少年微微低着头,呼出的气仿佛都充满寒意,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有开口。
她探出身子歪着脑袋看向前面。
斯通家族多是银发,金发总是少数,因此安柏明明不是很显眼的类型,却经常会让人一眼注意到。
金发少年的背影有些寂寞。
他蹲在坟冢的斜前方,一手捂着额头,神情憔悴,仿佛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戴蒙的致辞已经结束了。
他盯着墓碑上的铭文,英俊的面容线条冷硬,眉宇间的痛苦一闪而逝,再回头时又是高高在上的继承人了。
有人说了什么话,露比没听清楚,只记得其中提到了股份。
然后那个人的半边身体化成了水,仅剩的上半截躯体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他惊恐而痛苦地惨叫起来。
银发青年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下次如果再不对我用敬称,剩下这一半也不会给你留着。”
这样的伤势当然能够治疗,然而重生身体的过程应该也颇为痛苦。
至少从那之后,那个人再也没有挑衅过他们。
在她上学之前的那些年月里,她对许多事的概念都是模糊的,哥哥姐姐总会在讨论她听不懂的话题。
他们说起异能,说起极化,还谈到魔人,有时候是别的
事。
譬如安柏和索菲讨论着某个表哥的婚礼,安柏说他认识了新娘的表妹,索菲说她睡了新娘的堂哥,克利斯塔用力地翻白眼,说原来湖里芦苇丛中那两个人是你们。
最初露比不是很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但她会假装自己听懂了,然后大声地加入他们,事实上只是在重复他们说过的话,并且加上几句胡言乱语。
他们大概都明白小妹妹的想法。
但是没人戳穿她,大家会继续谈话,然后明里暗里去解释那些她听不懂的内容。
后来,她和同学打架而得到了火焰异能,她和异兽决斗而极化,她和魔人打得九死一生而魔化。
她也在堂姐的婚礼上睡了新郎的弟弟。
她是为了和他们一样吗?
不。
她只是觉得她要拥有他们有的一切,而他们没有的,她也可以试试去弄到手。
她不会因为那些差距而失落,因为她知道那些都是暂时的,很快,她会拥有同样的力量和地位,然后承担同样的责任和烦恼。
她像他们一样将数据板摔在助理的怀里,偶尔怀念一下自己傻乎乎的小时候。
然后她又闯入了遗失之域和魔人干架,将对方撕成碎片的时候,想着自己小时候可做不出这么爽的事。
她又不再怀念了。
还是向前看更快乐。
那些未知的、等待探索的东西,那些尚未取得的力量,那些难以填平的欲望沟壑——
如果未来总是有更美好的东西,哪怕那伴随着危险的血泪,但也永远更有魅力,更有诱惑力,那么她何必要怀念过去呢。
当然那不代表它们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它们塑成她现有的一切。
露比忽然开始清醒了。
“……”
暴怒之王并不是在用回忆攻击她。
迟了几秒,她意识到是自己正在融合元能,那些回忆自发地喷涌出来,就像一个漫长的梦境,它们让她沉眠,又唤醒了她。
否则她会和成为和魔人一样的存在。
那些过去,是她作为人类存在的证据,也是唯一能让她意识到自己与魔人不同的东西。
露比渐渐找回了意识。
她体内已经有着相当数量的元能,然而那些是几经辗转、甚至是被低等级魔人玷污过的能量。
现在,她感受到的埋藏于森林深处的纯净元能,是来自混沌星体内部的、让主君们拥有足以灭世力量的存在。
那会让任何一个使用元能、渴望元能的人陷入疯狂。
她刚刚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毫无章程的念头,也是因为被元能影响的结果。
“……”
领域倏然震动起来。
她看见炽烈的金芒自远方爆发出来,如同初升的朝日跃出地平线,整个昏暗的领域刹那间被强光撕裂。
空间剧烈地波动,裂缝纵横交错地浮现出来。
露比被人硬生生地拽了出去。
她根本没有融合主君的异能,虽然勉强剥离了一些,但尚未来得及融入到自己身体里。
随着她离开领域,那少部分元能,重新回流入主君的体内。
这一次算是挑战失败了。
当然她不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气馁,毕竟众所周知,少有人是第一次进领域就成功了,甚至她的兄长当年也是尝试了数次。
然而重点不是这个。
——究竟是谁将她从领
域里拉了出来?!
外面是一颗荒芜的小星球,铅灰色的地面上遍布陨坑,浩渺的墨蓝星空无限地绵延着,远方依稀闪过飞船的光影。
露比站起身。
她身上未着寸缕,火焰似明耀的蓬松卷翘红发散落在腰间。
背后张开的双翼鳞片泛着冷暗的赤红,宛如在炼狱里烧灼的钢铁。
“我还以为是谁呢。”
露比抱起手臂,“手下败将又回来了吗。”
数十米开外的半空中,江潮的身影倏然浮现出来。
她也散着一头乱糟糟的茶色卷发,身上就穿着不太合体的制式衬衣和长裤,看上去像是穿了别人的衣服一样。
露比顿时了然,“看上去抓你的人并没怎么优待俘虏啊。”
倒吊人并未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