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冬夜,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睡当中。
侧耳倾听,可以听到雪落时轻微的簌簌声,还有偶尔积雪压断树枝的一声“咔嚓”。
但是进入村子的一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划开了冬夜的寂静。
汽车经过之处,周围人家的窗户纸上会有映射过来的灯影闪烁。
有几家还没吹灯的邻居,披着袄打开院门查看,发现秉礼家门前有雪亮的灯光,人声鼎沸。
早就知道大仓爷爷奶奶要回来,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那老两口到家了。
而且是一辆车送到家门口。
不用问这应该是县城的三女婿给送回来的。
大仓的小姑嫁到县城,是他们家最权贵的亲戚。
邻居们不觉得困了,回屋穿好衣服,都跑秉礼家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把孩子惊醒了。
听说来了辆车,是送四仓爷爷奶奶的,孩子们兴奋得一下子睡意全无,披着袄,蹬上棉裤就跑了出来。
不一会儿,这辆130的车斗里就挤满了孩子。
车下还有好多挤不上去的。
三仓和小四儿成了所有孩子巴结的对象,巴结好了可以获得爬上车斗的机会。
也有平常看着不顺眼的会被赶下来。
也有那个谁在车斗蹦得太欢,被别孩子撞了一下,一头栽下去,撞到积雪里,摔得哇哇大哭。
热火朝天,直接吵闹得四邻不安。
与姓梁的这一片儿热闹形成天壤之别的,是姓宋的那边。
依然是万籁俱寂的寒冷冬夜。
大多数人家早已睡了,没睡的人家可见窗户纸还有暗红的亮光。
肥田两口子是被大仓开车直接送到家门口的。
打开豪华的家门,家里是一片死寂。
家里多日没人,院子里的积雪比荒野上还要厚。
进了屋,摸摸哪里都冰冷。
王莲凤让男人生炉子,她去拿柴禾烧大锅,暖和暖和炕。
这年头,农村能生得起炉子的极为稀少。
做饭不缺烧的,把炕烧热就已经很幸福了。
买煤是买不起的。
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有好几个柴禾垛。
但是现在被大雪覆盖。
王莲凤好容易撕出满满一簸箕麦秸,还顺带夹着一捆玉米秸。
回来一看肥田蜷在炕沿上,根本没动手生炉子。
王莲凤怒道:“你不冷,还不快生炉子?”
肥田吸了一下鼻子:“不冷,感冒了。”
王莲凤白了一眼缩成一团的男人,扭身就要继续去烧火。
肥田突然道:“你说小果过年回来不?”
“你不是给他五大爷挂电话来,说让他回来。”
“明天你上公社再挂个电话,让他别回来了。”
“过个年,孩子们都回来,为什么不让小果回来?再说大仓那事不都过去了,你看大仓还把咱们送到家门口——”
“烧你的火去吧。”肥田打断她。
“我说的不对?我看大仓这孩子——”
“滚你-娘-个笔去吧……”肥田突然暴怒。
王莲凤被骂得“嗝喽”一声。
刚想跟他对骂,灶膛里的火都烧出来了,满屋里通红,赶紧手忙脚乱挥舞着烧火棍去填柴禾。
肥田村长感觉自己似乎抑郁了。
抑郁得心脏不好,浑身乏力,腿像灌了铅。
当天晚上他就发高烧,说胡话。
刚从医院出来,又病得不轻。
第二天肥田村长的亲支近派,左邻右舍,听说肥田回来了,都过来探望。
也有帮他家除雪的,干其他一些杂活的。
家里瞬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肥田村长除了虚弱地表示自己还好以外,再也不说自己这病是让大仓气的那话了。
他发现说话这事跟做梦差不多的原理。
人常说做梦是反的。
说话何尝不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