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天亮以后,又开始响起鞭炮声,而且渐渐密集。
绝大多数的人家,进入过年的第二个阶段——走亲戚。
所谓“绝大多数”,指的是绝大多数的人家,都有个姥娘家和丈人家。
初二,是女婿看望老丈人的日子。
同理,也是走姥娘家的日子。
大年初一都是在自己村里行动,足不出户,大年初二开始出门了,所以要放鞭炮,开门红,驱邪纳吉。
当然,老光棍没有丈人家。
但绝对有姥娘家。
只不过姥娘姥爷死了之后,作为“非正常人类”的老光棍,亲戚门上基本不再来往。
每年的大年初二,是光棍们最痛苦的时刻,没有之一。
因为绝大多数的人家都穿着新衣服,吃过早饭以后喜气洋洋地走丈人家,享受丈母娘好酒好菜的宠爱去了。
还有本村的女婿们,也就陆陆续续进村来了,老婆孩子的一大群,没进门就得到丈母娘一家带着节日气氛的热烈欢迎,各种欢笑响成一片。
大街小巷到处充斥着这种热烈的欢笑。
可老光棍们只能窝在烂被窝里,既不想看到这一幕,也不想听到欢笑,更不愿见人。
幸福温暖,人伦之乐,与我无关。
只是今年的大年初二,出现了例外。
村民们用无比惊讶的眼珠子看到,狗咬和山鱼俩老光棍,反常地没有睡懒觉。
不但出来了,而且一人扛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出村去了。
所有人惊奇莫名,被颠覆认知。
大正月里不好好的走亲戚,或者在家伺候亲戚,怎么着居然卖冰糖葫芦去了?
这还叫过年吗?
虽然他俩是光棍,可这毕竟是过年啊,总得讲点忌讳吧?
哪有大年初二就开始做买卖的?
即使村里专业的生意人,鹅拧,也是赶在年前把自己的货物全部出手,现在已经完全进入过年的状态当中。
往年的时候,有时候春深,出了正月还没开冻,地里的活儿没法干,鹅拧也会从二月二开始,走街串户卖些炒糖豆一类的东西。
那时候村里人就感觉鹅拧已经是干得很早,很早了。
万万想不到大年初二的,俩光棍就开始卖糖葫芦了!
大正月里家家户户忙着串门、伺候客人,谁还买冰糖葫芦?
大人们完全不能理解。
那些眼睁睁看着两竿子糖葫芦走出村去的孩子们,居然一时之间也是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道那些糖葫芦是干什么用的?
直到眼睁睁看着糖葫芦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有的孩子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那些糖葫芦是卖的!”
其他孩子如梦方醒,于是随着喊声拼命追赶。
可是俩光棍早就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走得不见人影了。
孩子们后悔莫及,有的孩子摸着兜里的压岁钱,直接馋得大哭起来。
哄都哄不住。
有的父母就大骂狗咬和山鱼,怪不得打光棍呢,一点人情味儿不长。
上哪卖不是卖,为嘛不先在村里转转?
净惹火孩子!
出人意外的是,馋痨痞小四儿居然没表现出馋坏了的模样。
舔着鲜红的嘴唇,背着小手含笑不语。
只是因为这小子早饭后已经得到一支糖葫芦。
英子的糖葫芦分给母亲和继父,以及三仓等人每人一颗。
小四儿的一支糖葫芦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囫囵吞下去的。
此时看着其他孩子馋得大哭,他却是不管胃里还是心里,都已经得到极大的满足。
突然,后脖领子被人薅住,把他提了起来。
一看,是建刚哥。
小四儿悬在半空连踢带打。
奈何年龄差距太大,腿短胳膊短,根本够不着建刚哥。
“踢打什么,”梁建刚笑道,“我要去找大仓,正好带你回家。”
“我不回家——”小四儿嘶叫着,“大哥没在家。”
他正在观看别孩子馋得哭了,享受这种乐趣呢。
“你骗我!”
“没骗,”小四儿持续挣扎,“大哥说厂里值班,没吃早饭就走了。”
哦?
建刚还是有点不信,一个木器厂而已,大过年的值什么班?
放下小四儿,去大仓家一问,小四儿说的果然是真的。
建刚有些生气:“昨天上午说的好好的,今天去我家陪客,也没说今天值班啊!”
所谓的陪客,陪的是建刚的姐夫。
建刚的姐姐去年刚刚出嫁,今年是新女婿头一年来拜年。
本地风俗,新女婿头一年来拜年,除了能有幸吃到丈母娘做的荷包蛋以外,还会受到特殊照顾。
灌醉。
舅子越多的,越是容易遭到围攻,各种敬酒,各种花样。
新女婿因为是第一次来拜年,舅子们敬酒也不好不给面子,总得表示自己很男人的样子,来者不拒。
往往就给灌得酩酊大醉。
因为女人们是没资格上桌的,既不能上桌,也不可能在炕下眼巴巴瞅着炕上的酒桌。
所以新媳妇往往没机会护住自己的夫婿。
直到新女婿嗷嗷呕吐,或者在猪圈里枕着老母猪呼呼大睡,新媳妇这才大呼小叫地追打弟弟们,然后对自己男人各种照顾。
醉成那样回是回不去了,只好在老丈人家住下。
只有很少一部分酒量特大,或者特别狡猾之辈,还能坚持背着好几个礼物篮子,后边跟着自己媳妇,踉踉跄跄走回家去。
陪酒的舅子们,除了亲舅子,还有叔伯的,或者没出五服的近支一类。
梁进仓跟建刚,就是没出五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