虼蚤奶奶的脑袋在门帘上露出来:“仓,你娘好像哭了!”
炕上的祖孙俩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你娘不容易啊!”爷爷沉沉的声音说。
门帘上奶奶说:“是啊,不容易!”
仓低着头。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谁能比他更知道母亲的不容易!
“俺娘这些日子过得不舒服,怪我!”
“仓啊,怎么能怪你!”爷爷抚着孙子的后背,“我们这些老脑筋不重视上学,你挣了命也得让弟弟妹妹上学,你没错啊!”
“怪我,是我把三仓带偏了,他现在都把我当仇人——”
大孙子捂住脸,无声地抽泣起来。
门帘上的奶奶泪如雨下。
大仓娘不容易。
仓就容易吗?
他爹去了,他是家里的老大,下边四个弟弟妹妹呢。
从他爹走的那一天起,他就一下子成了大人。
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干的都是大人的事,能容易吗?
想起从前一个没爹孩子的桩桩件件,爷爷也忍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窗户外面,也跟着响起一个孩子呜呜的哭声。
门帘上的虼蚤奶奶不见了。
接着又是门帘一挑,奶奶拉着哭成花脸猫的三仓进来了。
“大哥,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三仓趴到大哥腿上,哇哇地大哭起来。
三仓这几天成了惊弓之鸟,风声鹤唳,总感觉大家都在合伙对付自己。
母亲和大哥都去了爷爷那里,他怀疑又是合谋怎么祸害自己去了。
摸黑进来,悄悄趴爷爷窗台上偷听。
让他欣慰的是,不是在讨论他。
让他震惊的是,爷爷跟大哥关于姐姐的讨论,让他看到了姐姐身份的另一面,他完全想象不到的一面。
看母亲已经走了,他正准备悄悄撤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关于自己的讨论。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话,但一下子触动了他的心酸。
他虽然掉钱眼里了,但又不傻,大哥对每个弟弟的好,他又不是不知道。
这次大哥能做得这么绝情,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好!
他知道大哥最怕的就是哪个弟弟不上学了啊!
然后他听到大哥哭了。
从来都是顶天立地,三仓心目中精神支柱的大哥,居然哭了!
三仓再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出声来。
爷爷奶奶和大哥,谁也没去安慰他。
让他尽情地哭出来吧。
哭过这一场,相信三仓就能安心上学了。
等到三仓哭够了,大哥才掏出十块钱,塞到他手里:
“大哥知道你花钱上瘾了,这十块钱你先拿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买点自己想买的东西。”
三仓就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抽回手:“大哥我不要,我还有钱。”
“你挣那俩钱,给家里人买礼物,自己买东西,还有后来赔本,基本踢腾光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三仓羞愧地低下头。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自从日进斗金,三仓的心气一下子被无限拔高,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起飞。
以后会越挣越多,能够变得很有钱很有钱。
所以对于兜里哗哗流进的钱,他也变得不那么珍惜,瞬间变得大手大脚。
进钱如流水,花钱也如流水。
要不然为什么卖馒头、收破烂赔了以后,他哭得那么伤心。
其实是伤心自己从富豪变成穷光蛋了。
伤心为什么做买卖就这么难?
他感到绝望啊!
大哥说得没错,他确实是花钱上瘾了。
这几天去上学,不但没有自由了,手里还没钱花了,再也不能去代销点买自己想玩的想吃的了。
这种双重的痛苦,让他每天都受煎熬。
如果手里还有点钱花着,给他一点安慰,或许坐在教室凳子上的痛苦还能减轻一点。
大哥给的这十块钱,对他来说无异于救命钱。
就像戒毒的人,刚开始戒毒的时候并不是一下子断绝毒品,而是渐次减量。
对于严重沉迷的瘾君子来说,突然断供,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会承受不住。
可是,他怎么好意思要大哥的钱呢?
大哥挣钱有多么不容易,他又不是不知道。
这么不容易挣来的钱,既不给哥哥姐姐,也不给小四儿,只为了照顾他的花钱上瘾,就给他挥霍,他好意思花吗!
大哥却是用铁钳一般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硬把十块钱塞进他的手心:
“大哥给你十块钱,你忍不住的时候就花,能忍住,就尽量不花。
反正钱是你的了,就是揣在兜里,你心里也会有底。
心里就不慌,对不对?”
三仓感觉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你要是不要,就是还没原谅大哥!”
三仓赶紧说:“大哥,我要,我要了。”
看三仓郑重把钱放兜里,大哥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以资鼓励。
“三仓,”大哥郑重地说:
“我知道你一个多月不上学,心野了,再去上学有点受不了。
可是你要逼一逼自己,逼自己收心。
心收起来了,能学进去了,上学就不再痛苦了。
你看英子,人家不但不觉着上学痛苦,上学还有瘾。
这多好,既能干自己上瘾的事,还能给自己挣个好前程。”
三仓坚定地点点头:“大哥,我听你的。”
大哥满意地点点头:
“我让你上学,并不是说非得让你考上大学。
我只是让你多上点学,多学点知识,多知道点事儿。
你看看以前的人,一天学没上的才叫文盲。
可是到现在,像咱爷爷奶奶这样也读了几天学堂的,其实认不了几个字,也算文盲。
过上几年,小学文化就是新时代的文盲。
你想想,现在哪个孩子没上过小学啊?”
三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虽然不是很懂,但是感觉大哥说的很有道理。
大哥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