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明公公送完信,赶紧折身走了,去追太子。
唐韵回到了逢春殿。
明儿冬至,上书房当也不会开课,唐韵将书本收好,放在了木箱子内,转身解开了火炉盖儿,添了些木炭进去。
火苗子刚燃起来,阮嬷嬷便来了。
皇上和太子都不在,宫里的人难免有些懒散,个个都在着急地寻着主,想着明儿冬至能在哪个殿里搭把伙。
因之前皇后在东宫的静安殿走了那一趟,如今阮嬷嬷还不能同唐韵相认,明面上仍是东宫的人,偶尔去皇后殿下帮忙酿酒,做香包。
如今皇后走了,阮嬷嬷立马赶来了逢春殿。
往年冬至,都是唐韵和阮嬷嬷一起过,知道唐韵明儿要赶去行宫,阮嬷嬷过来时,便从东宫的膳房内带了些馄饨,打算提前过了。
阮嬷嬷架着锅子煮,唐韵披了一件披风坐在榻上,翻起了太子送给她的那些书。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唐家的那阵。
吴氏虽苛刻,但碍着名声,也不能当真不管唐韵的死活
每回冬至,都会让人送来半碗带汤的馄饨,阮嬷嬷借机将偷偷买来的一些馄饨一并给煮了。
两人端着碗,也是这般坐在火炉子前。
阮嬷嬷装了碗,抬头看向唐韵,唐韵的目光正落下,瞧着手里的书页。
身上披着的披风是名贵的云锦缎子,软软的狐狸毛蹭在她的颈侧,将那张莹白美艳的小脸衬得高贵又清雅。
阮嬷嬷轻轻地松了一口气,除了名分,旁的太子确实对姑娘都好。
“姑娘趁热吃。”
“多谢嬷嬷。”唐韵一笑,忙地搁了书,双手捧着碗,轻轻地嘬了一口热汤,热滚滚的汤汁进喉,一路浸到了肺腑。
周身一暖,倒觉得跟前的火炉子有些烤人了,唐韵身子往边上移了移,下了床榻,同阮嬷嬷一并坐在了高登上。
吃了两口,才轻声同嬷嬷道,“今日我去见了徐美人。”
阮嬷嬷神色一紧,看向唐韵。
唐韵轻声道,“宁家铺子又有人闹事。”
阮嬷嬷眼皮子一跳,“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奴婢这段日子一直盯着明春殿,可是一点动静都没,那吴贵嫔,除了去云贵妃和皇上那,几乎就没去过旁的地儿,连御花园都没去”
她身边的几个宫娥,阮嬷嬷也是一直在盯着,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她哪里来的路子,去动宁家。
唐家,更不可能。
吴氏还在府衙里押着呢,唐文轩怕是自顾不暇。
唐韵奇怪的也是这一点,吴贵嫔任何动静都没,就能让徐家都摸不到底,也不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明日我去行宫之前,去一趟宁家,当面问问。”
阮嬷嬷点头,“成,奴婢先去送个信。”
宁安殿。
今年去行宫迎冬的只有皇上皇后、太子和二皇子,四公主禁足,五公主受伤,三皇子身子弱经不起冻,都留在了皇宫。
就连颇为受宠吴贵嫔,也没能去成。
因四公主的事,吴贵嫔几次向皇上求情,昨夜走之前,还再为四公主说话,皇记上心头一烦,今儿索性也不带了。
云贵妃更不用说,女不慈,母之过。
事发后,云贵妃也被皇上一并罚在了宁安殿,好好反省。
皇上一走,云贵妃便招来了吴贵嫔。
这几日心头本就为四公主被五公主耍了一道,生着闷气,如今见吴贵嫔又出了岔子,一时没了好气地道,“好好的你去提安平作甚,陛下这回明摆着是铁了心要治咱们母女俩,你那一提,自个儿也跳进了泥潭,如今好了,行宫也去不成了”
吴贵嫔陪着笑,“这不好吗,臣妾还能留下来陪陪娘娘。”
云贵妃眼皮子一跳。
她需要她陪?
也不知道她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白白浪费了机会,她还指望着她过去能照应一番二皇子,如今可好,人家夫妻两带着太子,就她的儿子一个是个局外人。
也不知道,被排挤成什么样。
“你呀,就是个蠢的。”云贵妃心头虽没领她的情,脸上却笑得温和。
吴贵嫔也没反驳,笑着道,“近段日子天气凉了,臣妾为娘娘和四殿下缝了一对护膝,娘娘瞧瞧,可喜欢?”
吴贵嫔说完让身后的宫女将东西奉上。
云贵妃示意身边的嬷嬷接了过来,轻声埋怨道,“你还真是半点都闲不得,你有那功夫还不如想想法子,将身子调理好,早些怀个皇子。”
云贵妃话音一落,吴贵嫔的脸色瞬间发白,紧张地道,“娘娘说笑了,我这身子骨,哪能有那福气,若非娘娘关照着,怕是早就垮下了。”
云贵妃看了她一眼,见她吓成这样,便也没再为难她了,“你身子弱,今儿天气凉,早些回去歪着吧,别受了凉。”
吴贵嫔点头,起身行了礼,“娘娘也当心身子,臣妾就不叨扰娘娘了。”
一出宁安殿,吴贵嫔脸上的神色立马变了。
什么东西。
自己没本事养出来了个蠢货女儿,被人耍了,竟还能将气撒在了她身上,她既心疼儿子,有本事就自个儿跟过去啊。
还拿孩子来威胁。
可如今她偏生最怕的就是腹中的孩子被人察觉,怕惨遭不测
回到明春殿,吴贵嫔便屏退了屋里的宫娥,只留了严嬷嬷。
上回因为唐韵,愣是让她忍痛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一个宫娥给处置了,如今身边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严嬷嬷了。
吴贵嫔问道,“如今宫里都有哪些人?”
严嬷嬷回禀道,“陛下带上了魏公公,皇后和太子身边的几个亲信,都一道去了行宫。”
吴贵嫔心口松了松。
并非是她当真有多心疼四公主,而是她必须得留下来。
今日夜里她约了人。
若非迫不得已,她是真不想见对方,如今她只想好好过日子,为了怕麻烦,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没去搭一把,就怕惹火烧身。
即便如此,还是被人找上了门。
当日天色一黑,吴贵嫔便让人熄了灯,殿门虚掩,却没上锁。
亥时一到,门口便有了动静。
那人轻轻地推开门扇,却没进里屋,关上门后,只立在外间,同里头坐着的吴贵嫔道,“主子让小的给娘娘带个话。”
听声音是个男的。
吴贵嫔并不认识,一瞬间,脊梁都绷紧记了。
“宁家的事请娘娘放心,主子在想法子,半月内必定会将宁家赶出江陵,再无翻身之地。”
如今吴贵嫔被捏住的把柄也就只有这么一桩。
当年父亲托唐文轩将她引荐给了皇上,皇上看中了她的姿色,一夜宠幸,便带回宫中封为了美人。
之后,为了让姐姐过到明路上,成为唐家的正夫人,父亲又利诱唐文轩,让其设计揭开了唐家世子女儿的身份。
再逼死唐家先夫人宁氏。
姐姐成功地当上了唐家的正夫人,儿子也成了唐家世子。
担心宁家事后来闹事,父亲铤而走险,找人将宁家的铺子一夜之间烧毁,并借唐文轩之手,阻断了宁家上江陵的告发之路。
甚至一度将宁家逼到了西戎。
本以为这辈子宁家再也不会出现,谁知徐美人为了讨好皇后,竟然去琼州找到了宁家的大房,接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当年的事,都过去六年了。
她的父亲早就离世,唐家也败落至此,她本不想再去惹事,只想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靠着自己,好好地过日子。
如今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自己是当年替父亲做事之人,宁家的铺子是如何被烧的,水路上的生意是如何被劫的,对方都一清二楚。
实则,在几个月前,这人就已经来找过自己一回。
但宁家的事论起来,多半也与她无关,要找也是该找唐家,还有她姐姐才对,当时吴贵嫔将事情告诉了唐文轩和吴氏后,便没再搭理。
本以为唐文轩已经搞定了。
如今唐家没了,这人再次找上门来,吴贵嫔才知麻烦还在,以为对方想要的是钱,送了不少银票出去,均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不得已,吴贵嫔才答应约在了今日。
吴贵嫔伸出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对方穿着一身宫中太监的衣裳,头垂得很低,吴贵妃跟前看不清他的样貌。
但也清楚,能悄声无息地走到她的明春殿来,本事定不小,吴贵嫔手有些抖,壮着胆子问道,“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娘娘先不用管,时候到了,自会有人前来告之,只要娘娘肯听话,别像上回那般,不识趣。”
吴贵嫔心头一跳。
那人继续道,“唐家只是给娘娘的一个警告,娘娘若是再执迷不语,下场只会比你唐家那位姐姐更为凄惨。”
吴贵嫔只觉得身上的血液一阵倒灌,手脚都冰凉了。
合着唐家还真是遭了人算计。
是他们故意找上的耀哥儿,那出城的俘虏又是怎么回事
吴贵嫔的脑子突地一下炸开。
“当年吴老将娘娘送进宫的那一刻,娘娘这辈子就注定了不会有清净日子过,娘娘还是早些认命,别去妄想那些娘娘不该得的。”
吴老,当说的是她的父亲。
他们竟然连这事都知道,吴贵嫔只觉得毛骨悚然,“你们到底是谁?”
“娘娘放心,只要记得每月去御膳房,南面宫墙下的一块砖缝里,取走一个胭脂盒子便是。”那人说完,转身拉开门,脚步同来时一般,悄声无息。
记良久,吴氏才扶着严嬷嬷的胳膊,从软榻上起了身,颤颤巍巍地走到门口,朝外一望,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吴贵嫔赶紧让严嬷嬷关了房门,额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严嬷嬷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出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吴贵嫔喝完,心跳才慢慢地缓了下来。
虽还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但她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好惹的。
能清楚自己的父亲,和当年的一切,这怕是有备而来,“明日你出去一趟,送点银子将唐家人捞出来。”
她不想惹麻烦,如今也躲不掉了。
明日要去行宫找太子,唐韵没法陪同五公主在宫中过冬至,天色擦黑时,唐韵便去了一趟五公主的觅乐殿。
刚到门口,听秋扬说韩靖也在,唐韵立马顿了脚步,同秋扬道,“别去通传了,就当我没来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明儿早上我再来。”
秋扬还未来得及挽留,唐韵已经走了出去。
秋扬进屋,本还打算禀报,见五公主已经歪在了榻上,一双手紧紧地拖着韩大人的衣袖,嘟囔地唤了一声,“韩大人”
秋扬脸色一红,赶紧退了下来。
今日皇上皇后太子都去了行宫,没人管着,五公主如同放飞的金丝雀,在自个儿的笼子里,使劲儿地扑腾了起来。
刚喝完一坛子酒,韩靖就来了。
给她换药。
一进屋,韩靖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味,抬起头,果然在软榻上看到了已经醉成一摊烂泥的五公主。
“看来殿下的伤已经彻底地好了。”韩靖说完,转过了脚步。
五公主听到声音,突地从榻上翻了个身。
一张脸眼见就要磕在地上了,韩靖及时地弯身,捞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抱枕,给她扔了过去,垫在了她的头下。
五公主跌在地上,酒劲儿终于醒了一些,抬起头,看着跟前模模糊糊的身影,不太认得清,“韩大人?”
韩靖正要走出去,五公主极为自然地拉下了自个儿身上的衣襟,露出了一边肩头,含糊不清地道,“来吧。”
韩靖:
酒都喝了,伤口包不包扎,已没什么意义。
“殿下的伤已经好了,不必包扎。”一个月,伤口早好了,不过是在敷祛疤的药膏。
“不必包扎你也得给本宫取了,这不还包着的嘛。”五公主早就觉得那纱布碍事了,有些不耐烦地催了一声,“韩大人能快些吗,是成心想冻死本宫吗。”
韩靖走了过去。
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头,醉酒后,雪白的肤色上,布了一成酡红,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了颈项,再到露出来的胳膊。
韩靖的眸子始终只盯着跟前的白纱,轻轻地解开了系带。
五公主却偏过头来,看着他,轻声问道,“韩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宫很烦?”
韩靖没说话。
“实话同你说,本宫也曾觉得你烦过,本宫又不是真的去抄经念佛,你分明知道,还那般对我,不让我吃肉,不让我喝酒,还逼着我抄经书,你知道吗,本宫那一个月,脑子里除了酒肉和满篇的经文,什么念头都没了,甚至连那个男人的脸,记本宫都记不起来了,压根儿就忘记了自己曾刚杀过一个人,曾双手沾满过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