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表哥这番作弊,明儿要是被二表哥知道,定不会饶了你。”唐韵笑着抬步往前,宁衍手里的灯笼及时地照在了她脚下,应道,“他不会知道。”
唐韵笑笑,便没再说。
“恭喜三表哥。”适才虽在宴席上,唐韵也同他贺了喜,此时再提,是因唐韵心头真心替他高兴。
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多谢表妹。”
上了长廊,宁衍换了个位置,走到了唐韵的左前方,将打湿的那只袖口,换到了外侧,手里的灯笼微微偏后,灯火的光晕,稳稳地照在了唐韵脚前的一方地儿。
宁衍抬头往前,夜色浓染如墨,庭院内一片沉寂,宁衍心口有些发闷。
“今年的试题如何?”唐韵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主动问他。
“相较于往年,儒学词赋一块简单些,论题比以往要刁钻。”宁衍回头瞧向她,温和地道,“待过段日子,我去将考题备一份,拿给表妹瞧瞧。”
“好,多谢三表哥。”
宁衍将人一直送到了门口,才停了下来。
唐韵回头,正欲道一声谢,宁衍突地搁下了手里的灯笼,从袖筒内取出了一只白玉发簪递了过来,“这只簪子是我以一篇词赋所换,宁家府上没有姑娘,母亲和三婶子怕是瞧不上这等稚嫩的东西,表妹若是不嫌弃,就收下。”
唐韵微微愣了愣。
宁衍伸着手,神色之间一片坦然。
唐韵笑着接了过来,“那我就多谢三表哥了。”
“不必客气。”宁衍弯身提起了灯笼,嘱咐了一声,“表妹早些歇息。”转身走出了院门。
前院的热闹声,已经消停了下来。
宁衍回屋,并没有歇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提着灯笼去了大夫人屋里。
大夫人刚从前院回来,正准备洗漱,听丫鬟进来说,“三公子过来了。”心头一诧,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怎么,睡不着?”大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闷头读了几年书,先生个个都夸他将来必成大器,谁知却遇上了宁家遭劫,躲在琼州的那些年,为了家人的生计,他丢下了书本,去码头替人扛货,一声都未抱怨过。
如今好不容易熬了出来,心头必然高兴。
大夫人今日实则比任何人都高兴,压抑在了这会儿,见只有宁衍一人在跟前了,脸上的自豪也都露了出来,“你父亲要是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
宁衍走到跟前,同大夫人行礼,“多谢父亲和母亲的栽培。”
“过来坐着吧。”
宁衍却没坐,忽然掀起衣袍,跪在了大夫人面前,抬头道,“母亲,孩儿今儿有一事相求。”
大夫人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宁衍没起来,倒是说了,“孩儿,想迎娶唐家表妹唐韵为妻。”
原本打算等到殿试之后,他真正地考取了功名后,再来禀明心意,但表妹已经十七了,祖父必定会替她议亲。
他怕来不及。
大夫人一瞬愣住。
宁衍的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沙哑,看着大夫人,没再瞒着,“那夜宁家铺子遭劫,同表妹一通前来的,是太子。”
话音一出,大夫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宁衍接着道,“旁人不知,可母亲和我都应该知道,我们是如何从琼州来的江陵,又是如何摆脱了那帮贼人。”
“孩儿一直以为,这世间的姑娘个个娇艳如花,柔弱力薄,该受到儿郎的保护,可孩儿如今才知道,也有那么一位姑娘,将自己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丢掉自己的尊严,以一人之力,拯救了一个家族。因为有她,今日我宁家才有了如此风光,可她自己呢?”
宁衍眼里布了一层水雾,看着大夫人,哑声道,“母亲,她姓唐,她自己知道,宁家再好,于他而言,也只是个外家,能替她撑腰,能给她一个身份,却无法给她一个真正的家,宁家遭难,孩儿有父亲和母亲陪着,都曾过得那般凄凉,何况孤身一人的她,她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孩儿不敢去想,那些年她是如何坚持过来的,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到底又遭遇了何种煎熬。”
大夫人的一双眼睛早就红了起来。
她早就该想到的,五公主既然帮她,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本事。
若说是太子,她便能想明白了。
一个姑娘,凭什么能让太子替她出力。
大夫人只觉心口绞得慌,她如今出了宫,她一个姑娘该如何过
“母亲,在孩儿心里,她是个干净的姑娘,倘若她愿意,还请母亲成全,孩儿必定以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她为我宁衍的妻。”
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拿绣帕拭了泪,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你能有这份心,母亲倍感欣慰。”
那丫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她哪里还忍心将她送出去,怕是她外祖父也不会愿意送她出去,宁家的几个哥儿里,也就她跟前的宁衍适合一些。
不去打打杀杀,将来也能给她一份安稳。
“待你祖父议亲之时,我便禀明你的意思。”
宁衍磕头谢恩,“多谢母亲。”
自从回了宁家后,唐韵比在宫中,起得要晚。
用完早膳,已经过了辰时。
三夫人派人过来知会她,说想在游院内种些花草,她要是感兴趣,便过去瞧瞧。
唐韵巳时末了才去,三夫人已经让人在墙角下种了一片月季,正修剪着枝桠,见她来了,指了一下墙根处,她上回从宫中折回来的月季枝,“从宫里拿回来,我便插进了这儿,瞧这样子,能活。”
唐韵立在她身后,阳光正落在她脸上,有些晃眼睛,唐韵拿手挡在眉间,笑着夸了一句三夫人,“三舅母可真厉害。”
还拍起马屁了。
三夫人笑着回头,平日里瞧见的尽是些公子,冷不丁地见跟前立了个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神色不觉呆了一瞬。
三夫人也没吝啬夸她,“韵姐儿,长得可真是好看。”
唐韵脸色一下红了起来。
三夫人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一张甜嘴夸别人行,自己倒是个不经臊的。”说完三夫人便拉着她去了花棚那边。
一边走三夫人一边同她埋怨道,“府上三个哥儿,今日我就逮到了个老三,咱过去瞧瞧,他那棚子搭得如何了。”
三夫人想在庭院里种上一片紫藤,往后有客人来了,能有一片地儿供人观赏。
两人拐了个弯,唐韵果然见到了宁衍。
正踩在板凳上,绑着棚架。
闻到动静,宁衍回头,没先同唐韵打招呼,先问了一声三夫人,“三婶瞧瞧,可是这样绑的?”
“这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我才说了一遍,就懂了。”三夫人夸着人,继续使唤,“这边一排也得绑,你个儿高,今日就辛苦你了。”
“不碍事,这几日正好空闲。”
宁衍说完,才招呼了唐韵一声,“表妹。”
唐韵却没顾得应他,“表哥小心些,我怎瞧着你这板凳不太结实呢”
话音刚落,宁衍踩着的那板凳,还真就跨了。
唐韵离得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近看唐韵也就抓住了宁衍的胳膊,宁衍情急之下也抓住了她的胳膊,可从远处瞧去,就不一样了。
至少太子瞧见的,是两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太子的眼角猛地一抽。
今日辰时前太子便到了宁家,好不容易议完了事,太子突然又提出,想去参观一下宁家的府邸。
宁侯爷也不好拒绝,只能将人带到了这儿,“这几日府上的庭院还未完工,太子殿下”
见太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宁侯爷诧异地回头,便见其目光盯着前方,嘴角挂着的一道笑容,渐渐地往下沉去。
宁侯爷一愣,顺着他瞧的地方望去。
宁衍已经站稳了,唐韵也已退开了几步,三夫人搁在了两人中间,正在关心宁衍是不是摔着了。
这,哪里不对了?
宁侯爷还未回过神来,太子已经提步走了过去。
花架下,三夫人还在拉着宁衍瞧,“如何?脚有没有扭到。”
“无碍。”宁衍抱歉地看向唐韵,“倒是将表妹吓着了”
“我没事,表哥仔细些。”
唐韵刚说完,跟前的宁衍目光便是一抬,神色微愣,唐韵诧异地回过头去,身后的宁衍和三夫人,已经行起了礼,“太子殿下。”
唐韵:
唐韵跟着蹲礼,才蹲了一半,太子及时地抬手,五指轻轻地捏住了她的手腕,扶了她一把,“免。”
唐韵的身子一瞬僵住。
太子又松开了她,退后一步,立在她跟前,目光在她脸上打探了一阵,突地一笑,道,“瘦了。”
唐韵:
神来的瘦了。
她才出宫几日。
唐韵心口绷着,气氛正是紧张,太子又回头同渐渐变了脸色的宁侯爷解释道,“说起来,孤倒是认识这位表姑娘,曾救过皇妹的性命,也在母后身边伺候过,母后甚是喜欢。”
宁侯爷脸上的神色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太子继续看向唐韵,面含微笑,“许是刚出宫,当不习惯,瘦了也正常,适应一些日子便好。”
语气尤其轻松,似乎只是平常的一句问候。
宁侯爷完全不了解这位太子的性子,这两日相处下来,只觉对方甚是温和有礼,可如今这话,他不敢应。
当初他绝了陛下的求亲,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知不知情。
宁侯爷心都快蹦出来了。
太子没再留,脚步一转,同身后的宁侯爷道,“适才宁侯爷讨论的西域地貌,孤甚有兴趣,明日孤再来请教。”
宁侯爷:
“殿下”
“不必相送。”太子脚步一抬,身影快速地走了出去。
立在五步之远候着的明公公,一抬头,便瞧见了那张脸,哪里还有什么笑容,眸色凌冽,阴沉得可怕。
明公公的心尖猛地一颤,整个人又崩了起来。
这何时是个头。
接下来的两日,唐韵哪里都没去,一直呆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第四日一早,阮嬷嬷进来禀报,“人又来了。”
唐韵眼皮子止不住地一抽。
“这几日宁府上下个个心头都绷得紧张,外面更是传出了流言,说是宁家拿乔,哪里来的架子,竟连续让太子跑了四趟”
不用阮嬷嬷说,唐韵也知道外祖父被这位太子三顾茅屋,磨得几日都没有好觉。
再这么下去,外祖父迟早熬不住。
唐韵轻吸了一口气,起身取了屋里的披风,同阮嬷嬷道,“我出去一趟。”
太子在宁府停留的时辰并不长,出来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刚驶出宁府的巷子,车毂轮子突地一顿,慢慢地停了下来。
太子坐在马车内,正闭目养神,并没觉得意外。
明公公看着马车前的唐韵,赶紧上前,也算是见到故人了,弯身先问候了一句,“唐姑娘,可好?”
“托公公的福,都好。”唐韵说完便笑着道,“劳烦明公公替我禀报一声殿下,可否腾出点功夫,我有几句话要说。”
明公公没应。
这活儿他接不了,就以两人如今的关系,话一旦传起来,必定不会太平,不用想,到时候他肯定里外都不是人。
明公公的脚步往旁边一让,恭敬地道,“唐姑娘有什么话,还是自己同殿下说吧。”
“多谢明公公。”唐韵提步走到了马车前,在马车门外,蹲身行礼道,“殿下。”
片刻过去,也没见里头应上一句。
唐韵也不装了,缓缓地直起身子,直接道,“咱们谈谈吧。”
马车内的太子眼皮子一掀,声音极冷地道,“孤同你无话可谈。”
半晌过去,唐韵没了办法,只得道,“殿下是不是在查冬至前一夜,见过吴贵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