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从江陵出发,赶了半个月的路,到了西域,茶都没喝一口,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寻到此处,太子已是一身疲惫。
跟前的一幕,刺得他心口一阵抽搐,心底的期盼和激动,也在这一瞬遽然散去,再也提不起劲来。
一对璧人,多美好。
那眸子内的煞气未经释放,尽数聚在了眼底,染得眼眶殷红。
太子的脚步很轻,带着从未有过的疲乏,一步一步地,缓缓地朝着两人走去,夏季的蝉鸣声响在耳边,聒噪得让人胸闷。
每年夏季,东宫都有人清理树上的蝉虫,一年四季安安静静。
这地儿有何好的。
太子走到两人对面的石凳上,平静地坐了下来,身影罩下来的一瞬,跟前凑在一起正瞧着话本子的两人均抬起了头。
又是那番神色,既惊又慌。
如同被捉奸。
太过于刺眼戳心,太子偏过头,不想去看。
“殿下。”顾景渊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起身行礼。
自从上回两人在东宫的校场闹掰了之后,太子再也没有见过顾景渊,此时再见,依旧两看生厌,尤其是太子,连眼角都不想瞧他。
心里的排斥和愤怒已经浓烈到了极点,沉默良久,只酝酿出了一个字,“滚。”
顾景渊心头猛地一沉,脚步并没动。
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在身旁,脸色明显有些发白的唐韵,脚跟死死地定在了那儿。
唐韵为何没有留在宫中,为何来了蜀地,这么久以来,顾景渊从未去过问她一句,但不用问,他也知道,是何原因。
当初在校场时,他就曾质问过太子,会如何安置唐韵。
太子的态度让他失望到了极点。
那日他看到唐韵站在这颗槐树底下,一脸轻松,笑如春风,明媚亮堂,堵在他心口一直无法放下的郁结,也终于得到了释然。
于他而言,她能过她喜欢的日子,已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安慰。
他从不去奢望,他和她还能走在一起,但他不能再丢下她放任不管。
太子抬起头,见他还杵在那儿,眸色如同淬了寒冰,凉凉地落在顾景渊脸上,没有半丝人情,头也没回,同身后的赵灵吩咐了一句,“杀了吧。”
顾景渊牙一咬,脚步到底是没动分毫。
赵灵上前,拔剑朝着顾景渊刺去,剑尖对向了顾景渊的胸口,便没再动,等着顾景渊的退让,或是太子改变主意。
可良久过去,谁也没动。
赵灵有些煎熬了,顾公子可不只是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是殿下的表弟。
不可能当真要了他的命。
赵灵正是为难,身旁的唐韵突然开了口,“殿下。”
太子转过头,疲惫的神色,柔柔地落在她脸上,“怎么了,唐姑娘有话要说?”
不待唐韵回答,太子又道,“有什么话,唐姑娘慢慢说,横竖孤最近闲得很,这不刚跑了一趟西域,听说蜀中人杰地灵,孤又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真巧,唐姑娘也在这儿,顾家公子也在这儿。”
那眸色看似柔和,可当唐韵抬眸望过去时,瞬息便被他眼底的深邃卷了进去,坠入了一片幽暗之中,滔滔火焰随着扑面而来。
唐韵的心头一跳,背心陡然生出了一股颤栗。
来蜀中之前,她知道迟早有一日,他会知道她的行踪,但并不是今日,半年之后,一年之后,或是更久
久到他可以完全放下她。
他是太子,无论是他高贵的身份,还是他高傲的自尊心,都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她没料到他能找到这儿,更没料到他会亲自跑一趟西域。
唐韵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轻声道,“殿下,你我之事,同顾公子无关。”
这话太子挺赞同的,他和她之间的事,确实同他顾景渊没有半点关系。
但太子心头不舒服,尤其是适才那一幕,盘旋在他的脑子里久久散不去,难免会多想。
不想做他的太子妃,声东击西,诓他去了西域,自己却躲在了这深山老林里,同昔日的旧情人,再续前缘。
以她如今的身份,顾景渊前去提亲,国公府夫人必然会同意。
“心疼了?”
太子讽刺地看着唐韵,帮着她回忆道,“当初你没对孤投怀送抱之前,他顾景渊可有向唐家去提亲?你深陷泥潭,人人窥觊于你之时,他娶你做国公府夫人了吗?不就是长了一张破嘴,只说不做,唐家被灭,他做了什么,接你去城外当他的外室?如今孤将你身份抬起来了,你倒是有出息,竟然还吃起了回头草,你也不怕被膈应。“
唐韵:
他是疯了吧。
太子说完,又看向了孤景渊,“当初是她先送信于你,让你那般等了她一夜,吹了一个晚上的凉风,为此还发了一场高热,她不仅没去找你,还在想方设法地勾引孤,你当真就不介意?”
顾景渊:
赵灵指着顾景渊的剑尖都抖了几分。
不得不佩服,殿下这招挑破离间,可真毒。
太子说完又看了两人一眼,轻嗤一声,“倘若这些你们都不介意,还能苟且在一起,那一定是感天动地的真情。”
“按理说,孤该祝福你们,只可惜,孤没有成全旁人的美德。”
太子缓缓地起身,走到了唐韵的跟前,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这样,只会让孤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他自认为比顾景渊好得多。
她却调虎离山,抛弃他,同这狗男人过起了世外桃源的日子。
他自己都不好过,凭什么他要让他们好过。
唐韵的身子僵硬如石。
太子又慢慢地直起身来,脚步后退一步,阴冷的眸子瞧不出半点理智,偏生语气极为平静,吩咐赵灵道,“将宁家的盐井封了,我大周,不缺他宁家一个凿盐的,也不缺他宁家的几个将士。”
当初她是如何攀上他的,她应该还记得,如今重头再来一遍也无妨。
她要愿意这般同他折腾下去,他随时奉陪。
唐韵惊愕地抬起头。
他至于吗。
太子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子内烧出了滔天火焰,声音也只平静了那么一阵,又陡然生了寒,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唐姑娘可得想好了,自己到底要什么。”
那脸上的决绝和寒意,与以往任何一回都不同,身为太子与生俱来的压迫,将他身上的煞气,发挥到了极致。
太子说完,转身便走。
此时的日头偏西,他逆光而行,头上的树荫,在他的脸上映出了斑斑点点的光影,黑眸忽明忽暗,阴冷如凛冬寒霜。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的脚步声,仿佛从遥远之外传来,落入耳畔,很模糊,太子听得不太真切,直到一双胳膊,从身后穿来,紧紧地圈上了他的腰。
太子的脚步停下,心跳也有了瞬间的停顿。
冷冽的眸子缓缓地合上,将跟前的一抹逆光挡在了眼睑之外,刺眼的光芒,霎时变成了一道道花白的光晕,不断地跳跃在黑暗之间。
良久,太子才低下头,视线虽依旧有些犯花,却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抱在他腹前的手。
青葱手指,白皙纤细。
尘封的冰山瞬间融化在了那双偏执的眸子内,流转的眸光一敛,又温和如初。
太子弯唇。
唐韵。
即便那手段再不耻,孤也有的是法子将你绑在身边。
“想明白了?”太子开口,亦如当初在东宫,她勾上他衣袖时,他问她的那般。
之前她别无选择,如今也一样。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却又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一个是刚走上绝路,一个是已经到了绝路的尽头。
唐韵声音颤抖地应道,“想明白了。”
适才在看到太子的一瞬,她便明白,她逃不掉了,他能追去西域,能追到这儿来,无论她去到哪儿,这辈子她都逃不掉
既然逃不掉,那就一块儿沉吧。
太子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其拉开,脚尖转过,看着她微微发颤的眼睫,俯身而下,握住了她的后脑勺。
冰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唇上,一套亲吻的动作,行云如流水。
唐韵脸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攥住了他腰间的一方锦缎,被他堵得喘不过气来
灼灼烈日当头,如一把火,煎着人心。
赵灵:
赵灵看了一眼跟前顾景渊苍白的脸色,突然生出了同情。
要他说,殿下的这股醋劲儿,还真是一回比一回疯。
比起顾景渊,宁家三公子算好的了。
一场狂风暴雨,如同三秋一般漫长。
唐韵的脸色由白转红,瘫软在了他的怀里,太子才松开了她,搂住她的腰,抬起头吩咐赵灵,“放他走。”
赵灵的剑尖瞬间收了回来。
顾景渊的脚步抬起,恍惚地从槐树下拥在一起的两人身旁经过,没再停留。
他周凌。
也不过如此。
看他如今那副疯癫模样,可曾还有往日里的半分冷静,当初他那般嘲笑自己,到头来,不了输得一塌糊涂,
他与自己又有何区别。
院子再次安静了下来。
唐韵被他抱得太紧,呼吸始终没有缓过来,提着一口气道,“殿下先等我片刻,我去收拾东西。”
太子倒是配合地松开了她。
唐韵终于喘得了一口气,从他怀里轻轻地退了出来,转过身正打算进屋收拾东西,身后的太子也跟了上来,“不急,明日再走。”
一路赶过来,他累了。
且也想看看她和顾景渊苟且到了哪一步,脚步踏入门槛时,太子又不敢动了,还是问了一句,“顾景渊住过?”
若是住过,他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唐韵:
他有病吧。
“未曾。”唐韵应了一声,本不想再多说,可一想起了之前的三表哥,唐韵到底还是回过头,解释了一句,“顾大人管辖这一片盐井,今日不过是碰巧遇上,殿下不必多疑,若是累了就进屋先歇息会儿吧。”
他也该疯够了。
太子的神色果然好了许多。
阿潭适才招待完顾景渊,想着继续去后院冰一些瓜果,忙乎完出来,走到门口,便见到了江陵的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