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的功夫,茜云捧着《玉匣记》回来,又连忙让安陵瑶去念“九月二十二,病者于花苑西南角遇花神。用五色彩纸六十六张,向院子西南角六十六步送之,大安。”
母亲连忙又让庄嫂连忙拿了彩纸送了花神,才放心下来了。
果然,第二日我便觉得好些,到底也说不明白如何,但是心中惦念之事,却越来越清晰。我想要做一些事情,即使是杯水车薪,只求个问心无愧。
这天,我只推托自己身体没有大好,只让两个妹妹去章府。午间十分,我和母亲只用了些清单爽口的粥食。略坐了一会,起身换了件衣服,只说要去逛逛院子,躺了那些天骨头都酥了。母亲一开始不放心我,一定要陪着我。
“母亲,这些天因着我的病,到底是太劳累了。我现在已然是大好了,要是母亲要再累的生病了,女儿当真是万死了。”
“快说呸呸呸,你刚好,要忌讳着些,不能乱说。”
我扶着母亲去了里间,看着母亲睡下了,才退出来。
我走回房间,换了身素净的衣服,又让茜云带着,这些年零零碎碎攒下的月例银子,一些簪子首饰,向萧姨娘的院子走去。
这时,她正在用饭,桌上摆着一小碗紫黑米,一小碟子笋干酱菜,一盘子鲫鱼肚儿条炒银牙,又一盘凉拌脆琅圩,中间放着一瓷的碧涧羹。
我走进屋里,她看见是我,只笑着让我“大小姐,怎得这个时候来了,可用过饭了,快来坐下。”
我只笑着坐下。
她紧忙吩咐旁边的丫鬟“快去盛一碗碧涧羹,你可是有口福,他们今个儿刚采的水英,正水嫩嫩的呢,熬了烂烂的羹汤,刚让人给太太送了一碗呢。”
我笑着接下,用汤匙舀着羹细细品着。
碧涧羹,就是采来鲜嫩的水芹,用热水焯了,切成碎的丁子,干贝,豆腐,笋炖煮的一道羹汤,名字则取杜甫的“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诗句里的意思,来命名。水芹做的羹汤味道清香,仿佛让人置身于高山幽谷间的碧绿的小溪一般,心旷神怡。这道羹,是父亲最爱的羹汤。
我喝完了一碗羹,姨娘也用完了饭。净了手,只吩咐丫鬟沏茶。
“快尝尝这个茶,这还是从我家里带来的呢,就那一两个饼,之前倒不觉的怎样,可如今再找这样的茶,可是没了。”她笑着。
我拿开茶盖,只见一层白色茸毛,飘在上面,茶汤也似有若无,香气也未觉得有多么出众只开口“不知这茶是····”
“众人只说枫露茶是最清香耐喝的茶,你眼前便是枫露茶。别的茶也罢了,这枫露茶,别人只说是,用枫树的嫩芽三烘三晒,又加香露才制成的。可这,不过是后来人根据名字造的,却不知道,这枫露茶啊,原是取自太姥山的古树做的。更有一年茶,三年药,七年宝的俗语,所以我带来的这些茶,便可称是宝了。”萧姨娘吃了一口茶。
“奥,只是这未免太过清淡了吧,颜色也淡,香气也不浓郁。”我也吃了一口茶,只是絮絮道。
她一笑“你哪里知道,平常的茶,一泡脏,三泡淡,四泡寡如水,更不用提四泡后的,香气颜色都没了。算下来,也就第二泡吃起来顺口。而这,枫露茶反而不一样,三泡以后,颜色愈加鲜亮,香气里隐隐的透着些蜜香,这一盏茶,便是能吃上一晌午呢。”
“这倒是奇了,可见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只笑笑。
各自吃了一盏茶,才有重新叙话。
“我只顾和你,在这里说了这么一阵子话,倒还未问大小姐,怎的,大中午的来了,也不怕热着。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来找我。”
“姨娘,我和您说的话,或许姨娘不信,但是就算您不信,我也是要说的。”我坐正身子眼睛盯着萧姨娘。
萧姨娘听此言,猛的一震“你只说吧,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可别唬着我。”
我点点头“前些时候,我病了半个月,那日我烧得糊里糊涂的,偶然间梦见了····”我略顿顿,看向萧姨娘,看她是否相信。
我以前,是最不信鬼神论的。如今,我却是再信不过的。
我看见,萧姨娘拿茶的手,微微一颤,茶水几乎要泼在身上。她赶忙把茶放在桌子上,又紧着用帕子擦拭了。
她只顾问我“你可是梦到了不好的事。是什么事,我总说你病的很是奇怪的。”
“我梦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孔圣人说鬼神要敬而远之,可见圣人们也是承认鬼神存在的,我日日惴惴不安,所以今日不得不来与姨娘来商量。父亲不在家,他向来也是不信这些的,母亲呢,她到底是身子弱,不忍惊了她。思来想去,也只有和姨娘来商量了。”
她只急急的问“你倒是快说,你那日梦到了些什么。”
“几月前,我去寺庙里送布施,听一僧徒在修缮寺庙的房屋说道,明年是双龙年,光景怕是不好。要多念些大悲咒和往生咒了。”
“我原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听一些民间传言说,双龙年,不是旱灾便是洪水,要不就是瘟疫,我心里便有了这件事。后来,我那一日,和妹妹们坐马车,从章府回府的时候,听到一些人在念往生咒。那声音之大,犹如在我的耳边,我觉得诧异,便看向马车外。却不见人影,又问妹妹们有没有听到,他们只说没有听到。”
为了让萧姨娘相信我,我便编了一些怪力乱神的事。
果然,萧姨娘听我这样说,神情更加紧张了一些。“这大约是有些缘分在里边的,不忍心我们受难,才来寻你的。”
我点点头“姨娘说的很是呢,那日回来,我便做梦,每天都做一样的梦,梦到明年的事情,洪水和瘟疫,尸体还是尸体。”
“开始,我不信这梦,可这梦一连做了半月之余。梦境竟十分的真实。我们松阳县地势上本就是四周高,中间低的,水又来势汹涌。数不清的人葬身在洪水中。侥幸逃过了洪水的,也在饥荒和瘟疫中死去,姨娘我真真是怕极了。”我用帕子抚面,只作惊恐哭泣状。
萧姨娘拍拍我的肩,安慰“你别怕,这不过是梦境。虽则是菩萨真人显灵托梦给你,便是不忍心民众受苦,我们静静的想想才好。”
我止住哭泣,擦拭眼角的泪“姨娘说的很是呢,我只依稀记得,家里有一两间粮铺子。今年收成好,现下又是秋收季节,粮价也低的很,姨娘可要多收一些粮。”
“虽然,我们是有准备的,可若那洪水来势凶猛,存这些粮,怕也是不顶事的。按我说啊,就在我们郊外的那庄子上,那边地势高,倒也不至于冲走。既是为了躲灾备粮,也不用备那些精细的粮,只多购些新下的粗粮。”
她又一笑“一则呢,也不怕你笑话,到底也便宜些,二则,要是真有那灾情,也就顾不上粗鄙还是精细了,只为了填饱肚子罢了。若佛祖菩萨保佑,不发生这等骇人的事情,我们也像那些富贵人家般,月月搭些粥棚捐粥给那些穷苦人家,也是积阴鸷的。”
“姨娘说的很是,我这里也有些许闲散银子,珠钗佩环的,平日里也用不上,索性拿了出来给姨娘拿去,多买几袋子粮便也罢了,也算是我的心了。若不然,真等着那水来了,竟连个动静都听不见。”我连忙让茜云上前,把她手里捧着的首饰盒子拿过来递给萧姨娘。
萧姨娘也连忙推辞“我的小姐啊,这那里能收呢。你本来穿戴的就素净些,让人家看起来也不像。我们家虽然不是极富贵的人家,但也万万不能,拿姑娘家的首饰头面来买粮的。也丢老爷的脸。姑娘年纪也大了,正应该正经置几副镶宝嵌玉的头面才是呢。”
我只挑了几根簪钗,其余一概不要。
萧姨娘看我情真意切,便收了起来,只说给我存着,万没有用家里姑娘的钗环去买粮的,到底是女儿家的物件,不能流传到外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