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安静,只回荡着她平静轻软的嗓音。
梁佑齐抬脚步入。
听到动静,叶奚瑶转过头。见是梁佑齐,她一怔,几乎没有多想的轻扯起唇角想对他笑一下。
他的神情是那样沉静。
静到连窗外涌进来的风都卷不起涟漪。
叶奚瑶掐紧手指。这是她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碰到梁佑齐,和私下里的状态非常不同。
还是他惯常爱穿的剪裁合身的白色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勾出劲腰长腿,以她熟悉的姿态,笔直挺拔地站在桌边,平静的面容下看不到一丝往日的痕迹,只在薛泽介绍时才微微点了点下颌,以示致意。
而后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双手平放在桌上交握着,窗外雨水的淅沥声渐停,阳光一点点拨开乌云穿过明净的玻璃,落在白衬衫勾勒出的背脊上。
不知是白光太亮,还是那挺拔的脊背过分勾人,刺得叶奚瑶眼前晕眩,耳边传来熟悉且平静的嗓音:“开始吧。”
和邵荷对视一眼,叶奚瑶快速调整好,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李遂也恰好回来,三人分工明确,准备就绪:叶奚瑶负责采访,邵荷记录整理,李遂摄像。
虽然每一个问题都谙熟于心,可在对视上梁佑齐的眼睛时,叶奚瑶无法平静,抿了抿唇,她收敛心绪,表现出专业素养,坐姿端正,面带着公式化笑容,问道:“您好,梁先生,这次事件给您的事业带来了非同寻常的冲击,有人说这是一次滑铁卢,能说说您的看法吗?”
一上来就是这样一个稍显犀利的问题,梁佑齐脸色没有变化,沉吟了下,他说:“人生起起伏伏很正常,没有人注定永远站在顶峰,我也一样,只是普通人而已。”
顿了顿,他垂眸,声音低了些,却坚定,“站在低谷看世界,会更清楚。”
叶奚瑶抬头,逆光看着梁佑齐,说不出来的震撼。
对他来说,世俗眼里的低谷并非意味着低谷,有时候也是积蓄力量,等待爆发的时机。
也更让她相信,他会有更远大的前程,不会永远困顿于此。
看得出来,梁佑齐对这类问题游刃有余,始终面带淡淡的微笑,轻松应对,采访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叶奚瑶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都说等待是一件难熬的事情,梁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您也会为了一个承诺等待很久吗,哪怕它已经不能实现。”
说最后半句话时,叶奚瑶攥紧手里的笔,迎视着男人的眼睛,没有露出分毫异样。
这问题让人措手不及,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它出自叶奚瑶之口,像是带着另一种暗示,梁佑齐明显一怔,但很快恢复常色,微微笑着,眼里倒映着她小小的影子,“既然是承诺就该守信,更何况,美好的事物本就值得等待,哪怕它来晚一步,我相信总会有到来的那天。”
不知是此刻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还是他眼里的光亮太盛,有那么一刻,叶奚瑶恍神了下,而后迅速收神,恢复公式化的笑容:“谢谢梁先生百忙之中抽空采访,与您的交流让我收益良多,今天的采访就到此为止了,再次感谢。”
“不客气。”梁佑齐抿起唇角,奉上一个同样公式化的笑意。
摄像机镜头前的两人同时起身,梁佑齐率先伸手,叶奚瑶楞了楞,触到他的视线。
梁佑齐垂了垂眼,瞥向她的手,示意握手。叶奚瑶才发觉失态,这是一种社交礼仪,她本不该忘记,还是让他提醒了自己,握完了手,她才后知后觉回过味来,刚刚他的那一瞥之下,不动声色却又带着熟人之间的默契,是自进门以来,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眼神交流”。
想到这里,叶奚瑶叹了口气,低头收拾着笔记,捞过夹在本子上的笔,四处找了找,没看到笔帽,正低头翻找铺在桌上的稿子和笔记本时,视野里横出来一只羸白的手,两指间夹着黑笔笔帽。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手。
叶奚瑶稍一愣,没做多想地捏住笔帽另一端,从他手里抽了过去,啪嗒一下按在笔尖上,这才顺势抬起眼看向面前的人,几个动作下来没花几秒,几乎一气呵成。
像是出于礼貌,梁佑齐对她轻点了下下颌,而后停顿了下,才轻声说了句:“我还有点事。”
叶奚瑶顺口便应了一声“嗯”,等到他和助理离开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别的人,这话却像是对她一人说的。
邵荷整理好摘录,站起来敲了敲坐累的腿,对刚刚梁佑齐的表现赞不绝口,“我以前还以为像他这种一门心思下棋的人,肯定比较木讷,不太擅长交际,没想到梁佑齐脑子里还真有点东西,谈吐不凡,人也有气质,一点也不话术,挺真诚的。”
邵荷之前并不关注梁佑齐,这次采访也是给叶奚瑶来做个搭档而已,所以对梁佑齐的情况也只是通过恶补的资料上了解了一点,虽然如此,听到这番话的叶奚瑶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也不看看他的学历。”
邵荷揉着太阳穴,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叶奚瑶整理东西,懒懒道:“我当然知道他高材生啊,但谁规定学习好一定擅长交际啊,也有可能是书呆子呢。”
叶奚瑶笑了笑,没有反驳。
百无聊赖的邵荷勾过桌上的采访稿,视线划过,忽地一顿,她惊异的“咦”了声,没多想的问:“瑶瑶,你刚才最后那个问题,稿子上怎么没有诶,是你临时加的吗?”
走出会议室大门,梁佑齐想起什么,侧头问薛泽:“下午新闻社的人还在这儿?”
薛泽想了想,说:“好像说还要在棋院里取景拍摄。”
“午饭安排了没?”
薛泽挠了挠头:“他们也没提。”
梁佑齐没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事。
薛泽心想着他也没做错啊,那新闻社那帮人确实没说要在这里吃饭啊,正要为自己解释几句,听到梁佑齐语气淡淡的,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叫郡悦那边安排过来。”
薛泽“啊?”了一声。
梁佑齐淡淡瞥他。
薛泽忍不住小声念叨:“吃得这么好?”
梁佑齐偏过头,好整以暇看着他。
明白这是梁佑齐不耐的前兆,薛泽连忙说:“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吃完了饭,李遂靠在沙发软垫上,剔着牙,舒服的打了一声长长的饱嗝:“咱这午餐可是五星级配置啊,还是梁佑齐考虑得周到,瑶啊,回去可得好好写,咱得对得起这餐饭。”
“李哥,咱能有点志气不,一餐饭就被收买了,”邵荷开着玩笑,“不过梁佑齐确实挺壕的哈,随便一来就是郡悦顶级套餐,他们这些职业选手是不是各个都这么有钱啊。”
“有不有钱还另说,但大方是真大方,”李遂眯着眼,揉着肚子,“对梁佑齐来说,钱不钱的无所谓,他的家庭背景挺硬的,围棋对他来说就是追逐梦想吧,要是因此断送职业生涯,可得回去继承家业。”
嗅到了八卦味道,邵荷凑过身去,“真假的啊?我以为都是些坊间流言呢,我之前还挺同情他,这么看来,还是同情同情我自己吧。”
李遂笑了笑,他在这个行业十年,见过了太多冷暖和真相,“你以为他们那些豪门子弟都这么好做么,都有各自的无奈,反而没有我们这些普通人自由。”
“但他们有钱啊,光这点就让人羡慕了,”邵荷不假思索道,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转头看向从始至终没有开过口的叶奚瑶,“你不是说叶奚沉是你哥吗,那你应该认识梁佑齐啊,刚才你怎么没喊他?”
这个梗流传在社里,早已变成了大家逗趣的话题,早上来之前,社里的同事都还在开玩笑说,让邵荷盯着点儿看看叶奚瑶是不是在说谎。
当然大家都知道肯定是说笑的,算是当做繁忙工作中的一点乐子。
面对邵荷的打趣,叶奚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梁佑齐全程冷着张脸,她想打招呼还怕他不理人,要说他俩认识也没人信,只好笑笑不说话,算是一种默认。
中午在休息室休憩了半小时,薛泽过来带他们参观棋院。
这里拥有可容纳几百人的棋室和多功能文化室,以及娱乐场地,薛泽介绍着,语气里透露出抑制不住的骄傲,走到拐角口准备下楼的时候,一个人高马大额头上顶着一颗亮眼大痣的男人叫住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