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飞不答反问:“这姓薛的,你们要怎么处置?”
这人该怎么处置是一个问题。
樊北然蹙了蹙眉,果断地说道:“不能送官。”
一旦上了公堂,不管这姓薛的是胡说八道,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牵涉到的是自家五妹的闺誉,女孩子是美玉,是瓷器,决不能和这等烂瓦碰,更不能让这姓薛在外头乱说。
外人不会在意樊慕双是否真的无辜可怜,只会想苍蝇不叮无缝蛋,只会从她身上找错处,甚至会说,姓薛的为什么偏偏盯上她呢?
所以——
樊北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还是直接杀了吧。
这一瞬,樊北然依然在笑,可眼底却似蒙了一层冰霜,寒气凛然。
顾燕飞自然看得出来,语调悠然地提醒了一句:“这里是京城。”
这是京城,不是战场。
大景律法乃太祖皇帝亲自参与拟制,远比前朝更详尽,太祖经常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挂在嘴上,比如前朝主杀奴不过是赔些银子的事,可是按照本朝律法,杀奴的主子不仅赔钱,还要服役三个月。
只不过,自太祖皇帝驾崩后,这些年来,基本上处于民不告官不究的状态,无论是家生子还是普通百姓卖子女为奴,都不敢状告主家杀奴。
更何况,这姓薛的书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有户籍,有家人,他也曾在白鹿书院读书,有先生,有同窗……跟那些卖了身的奴婢不同。
杀人是重罪,就连身为大皇子的楚翊,杀京兆尹冯赫,那也是借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原京兆尹死后,楚翊趁着世家内乱,调了原大理寺左寺丞钟振,任命其新的京兆尹。
新官上任三把火,钟振在大理寺为官时就一贯以铁面无私、公正严明闻名,上任后,大力整治京城治安,为此以儆效尤,按律惩戒了好几个官宦人家的子弟。
被顾燕飞这么一提醒,樊北然也想到了,拇指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心想:他是偷偷把这姓薛带出城,找座山扔下去好,还是让他在路上偶遇盗匪,被人一刀捅死……
“让他走吧。”顾燕飞淡淡道,“可以了。”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慢,意味深长。
樊北然和樊慕双兄妹俩皆是一脸疑惑地看着顾燕飞,表情都有些懵。
“不用管他。”顾燕飞又强调了一句。
她这几句话没有特意压低声音,顾渊与樊家兄妹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渊节奏性地拍了拍樊北然的肩膀,给他递了个眼色。
躺在地上的薛书生喘着粗气,他被打得耳朵嗡嗡作响,有些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此时,他已经从方才被子蛊钻入鼻孔的恐惧中缓过劲来,发现自己除了外伤外,并无不适,甚至于连头颅内骚动的母蛊也消停了,头完全不疼了。
也对,这是情蛊,又不是杀人蛊。
薛书生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正琢磨着到底是求饶好还是装晕好,就看到樊北然一行人往屋外走去。
所以,他们是放过自己了?!
当这个年头浮现心头时,薛书生如释重负,心里既庆幸,又隐隐有些得意。
是啊,他可不是普通百姓,他是有功名的秀才,是读书人。
要是他今晚横死在这里,自然会有他的故交去告官,怕是樊家人也逃不开关系。
樊家人便是再生气,也就是这样打他一顿出出气罢了。
薛书生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走远,彻底放心了,唇角也翘了起来,一双浑浊的三角眼闪着得意的光芒。
果然,这种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就是重名声,不敢闹到官府去,否则,她这辈子怕是都嫁不出去,只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哼,他们竟然敢打他?!
此仇不报非君子,他明天就去把他与樊家五姑娘有情,本想上门求亲,却被她的父母兄长揍了一顿的事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
这三人成虎,他倒要看看樊家人如何自处!
薛书生越想越得意,越想越是迫不及待,想从起来,可是身子稍微一动,刚刚被揍的部位就痛得他冷汗直冒,尤其是脱臼的右肩,更是钻心的疼。
薛书生干脆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旁边摔碎的油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