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风咬了咬牙,满嘴咸腥味,又想朝楚祐扑去,这时,顾宅的大门“吱”的一声又打开了。
两人都听到了动静,再也顾不上对方了,不约而同地朝大门方向看去。
只见孟青带着两个锦衣卫从宅子里昂首阔步地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孟青一眼就看到了楚祐与方明风,前方的两个青年皆是鼻青脸肿,满面伤痕,衣袍上沾上一个个灰脚印,连那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手指节上也留下了淤青。
之前还衣着光鲜的贵公子狼狈得好似那些个地痞流氓。
孟青不由挑眉,狐狸眼讥诮地眯了眯,似笑非笑道:“康王,方世子,两位还真是好兴致啊。”
楚祐与方明风都压下心头的火气,没跟孟青计较,几乎同时问道:
“嫆儿呢?”
“嫆嫆呢?”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都朝孟青走近了几步。
“康王,方世子,此案是机密,两位这不是为难末将吗?”孟青笑着敷衍了一句,又拱了拱手,“末将还有公务,告辞了。”
他也不管两人什么反应,直接上了马,策马离开了,随行的那些锦衣卫也呼啸而去。
胡同周围,只有那些远远望着不敢靠近的路人还流连不去,猜测着顾宅的主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留在顾宅门口的楚祐与方明风面面相觑,久久未语。
被方才孟青这一打断,两人原本的火气也下去了,面色僵硬地在原地僵立了片刻。
方明风以手背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定了定神,情绪冷静下来后,他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矜贵优雅的公府世子。
他克制地压低声音问道:“顾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明风现在没有差事了,整天被父亲英国公拘着,消息也受限。他也不知道顾家具体是怎么回事,只听说顾家二房被牵扯到庾家的案子里,就匆匆赶了过来,本来是想向锦衣卫打听一下,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说服锦衣卫让他进去见见顾云嫆。
没想到一来这里,他就遇上了康王楚祐。
楚祐一言不发,慢慢地转过目光望向了顾宅,眉心凝结在了一起。
因为刚才打了一架,他的发髻有些歪斜,头发散了些许,风一吹,鬓发更凌乱了,衬得他的表情愈发深沉。
方明风眉宇间掠过一抹清冷骄傲的神情,压着心头对楚祐的不喜,耐着性子又道:“现在嫆嫆蒙难,我们暂且握手言和,说不定你我合力,会有什么法子。”
“你觉得如何?”
方明风的语气很平淡,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番话对他来说有多难。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把拳头挥到楚祐的脸上去。
楚祐冷冷地笑了,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天空中的阴云更浓也更沉了,连带迎面而来的微风都带上了潮湿的闷意。
少顷,楚祐终于开了口,冷着声把刚刚他在宫里听说的那些事说了一遍。
方明风尖锐的目光紧紧地盯在楚祐的脸上,随着楚祐的一句句,瞳孔逐渐收缩,面上铁青一片。
说完后,两人之间安静了下来。
黄昏,周围已是昏黄一片,胡同上方葳蕤的枝叶在两人鼻青脸肿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映得他们的表情有些深沉复杂。
“法子?”楚祐整了整方才被弄乱的衣襟,掸去了身上的尘土,嘲讽地说道,“方明风,你又能有什么法子?若顾家涉及谋逆,按律,嫆儿也会被牵连……”
如今的方明风除了一个英国公世子的名头,早就一无所有,没有英国公的支持,他又能做什么?!
况且,嫆儿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还不用别的男人来操心!
楚祐满含敌意地看着方明风,形容间透出一种天之骄子的霸气,不耐烦地说道:“本王没时间跟你啰嗦,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他必须在顾家被定罪前,让皇帝释放顾云嫆才行,问题在于,他到底得付出什么才能说动皇帝,达成这项交易。
等等!
楚祐想到了什么,眸子瞬间亮了起来,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有一件事肯定可以让他那位皇兄心动——
立储。
楚祐不想再浪费时间,赶紧上了马,打算离开,却被方明风一把拉住了缰绳。
“你要去哪里?”方明风目光炽热,克制的声音上扬了三分,“你是不是有法子了?”
楚祐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方明风,点了点头,声音冷硬如冰岩:“让开!”
方明风依然攥着楚祐手里的那根缰绳,手背上暴起根根青筋,衬得他手背的皮肤苍白异常。
他也没再继续追问楚祐,身姿挺拔如青竹,徐徐道:“若是你办不妥,就打发人来告诉我,我有个办法。”
为了嫆嫆,他愿意暂时不记前仇。
他放开了那根缰绳,默默地退了一步,似在做出一种无声的允诺。
但楚祐根本没把方明风当回事,自负地抿了下唇。他也不觉得对方能帮上什么忙,一夹马腹,策马走了,头也不回。
他离开芦苇胡同后,就又原路返回,再一次进了宫,去乾清宫求见皇帝。
黄昏的乾清宫空荡荡的,萧首辅、王康尹等人早就都走了,周围异常安静,万籁俱寂。
何烈被皇帝遣出了乾清宫,就在外面的廊下候着,大门在楚祐进去后就关闭了。
楚祐在乾清宫里与皇帝两人待了很久很久,没人知道兄弟俩到底谈了些什么。
当乾清宫的大门再次打开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楚祐黑着脸出来了,一眼就对上了守在了大门外的何烈。
哪怕一个人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何烈的身姿依然如山峦屹立不动,坚毅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楚祐沉沉地扫了何烈一眼,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今晚的夜空没有一点星辰,细雨蒙蒙,丝丝缕缕地落在脸上,凉凉的。
楚祐没有撑伞,任由那如线般的细雨落在身上,径直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他的耳边响起了方明风的那句话,如回声般反复地回响在他耳边:“若是你办不妥,就打发人来告诉我,我有个办法。”
不!
楚祐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愤怒地嘶吼着,脸色沉得像被墨染过一般。
嫆儿是他未来的王妃,就算她遇到了什么麻烦,也该由他来帮她。
他的王妃不需要方明风来救,他不想让嫆儿觉得他无能,更不想给方明风一点可乘之机。
楚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当他走到宫门口时,鬓角已经带上了点点潮意。
一出了宫门,他的长随就疾步匆匆地朝他走来,“王爷。”
长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禀道:“锦衣卫在半个时辰前已经把顾家人都从芦苇胡同那边带走了,顾三姑娘也被一并带走了,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艰难。
长随一得到消息就跑来宫门想禀告康王,可他被禁军拦下,进不了宫,只能在这里急得打转。
楚祐第一反应就是想去北镇抚司,但才迈出半步,又收住了步伐。
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心口一片茫然,心绪烦躁,焦虑、愠怒、沉郁等等的情绪充斥在他心头,却无处发泄。
他知道,他就算去了北镇抚司,也不过是平白再被锦衣卫奚落罢了,于事无补。
雨丝不停飘落,他的衣袍渐渐被雨水浸湿,身上湿漉漉的,夜风一吹,周身皆是阴寒。
宫门口沉寂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