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宜这一声“我会”让程溯蓦地怔住,以为是自己听到的幻觉,顿了顿,低头去看女孩,“知宜?”
却没回应。
路知宜依然闭着眼睛,似乎只是梦呓,并没有醒。
程溯唇角轻染弧度,没再唤她,就这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安静地睡过去。
也幸好是夏天,他们就这样相拥在一起,度过了第一个难熬的夜晚。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早五点。
天雾蒙蒙地已经有些亮了,路知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程溯在身边,竟然就这样陪了自己一夜,心里感动又愧疚。
感动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坚定地守在自己身旁。
愧疚这么久以来,自己似乎一直都在接受他的保护和照顾,除了那声主动的告白外,从没真的为他做过什么。
清晨天凉,路知宜轻轻把身上的外套盖到程溯身上,他却非常灵敏地感应到,睁开眼睛,蜷在她肩头的手臂下意识收紧,将她护在怀里,“怎么了。”
他对自己的保护似乎刻在了dna里,形成了本能的肌肉记忆。
路知宜轻说,“没,怕你冷。”
“你自己披着,”程溯把衣服又推给路知宜,“我去医院外面开个房间,你先好好睡一觉,这边我守着。”
“不用了。”路知宜说:“我想等爸爸醒,虽然不知道他醒来第一个想看的人是不是我,但我还是想在这等着。”
程溯微顿,只好点头,“那我去买些吃的。”
他起身离开,路知宜忽然又拉住他,“程溯。”
“嗯?”
视线对接,路知宜顿了顿,却只是笑了下,“快点回来。”
程溯揉了揉她的头,“知道。”
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路知宜出了一会神。
昨天她让程溯上楼拿英语书的时候,突然想起忘了跟他说还有两本放在书架谁知出电梯就看到家门口站着一群人。
她隐约听到那个女人对程溯说:“一句话说不清楚。”
之后他们就进了门。
路知宜以为是有朋友来找程溯,便没有进去打扰,重新下楼回了车里。
可后来当她问程溯时,程溯却说自己只是接了个电话,只字未提刚刚那群人的上门。
诚然,路知宜是绝对相信程溯的。
她只是在想,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帮他分担。
所以刚刚路知宜冲动地想要问一问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万一那是程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秘密呢。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她不小心看到了,是不是也应该尊重他的决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路知宜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但眼下的她实在也已经自顾不暇,再难有心思去分析这些,只希望路弘能快点醒来,快点恢复健康。
程溯很快买来了早餐和洗漱用品,两人在医院的卫生间里简单收拾了下,去icu打听消息时,医生说路弘还没有醒,不过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这对路知宜来说已经是万幸的好消息。
下午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江映月和秘书都过来了,但医院只允许一名家属进去,江映月吵着要进,程溯直接把路知宜推到医生旁边,“她去。”
江映月有些没面子,试图跟程溯讲道理,“我才是他老婆好不好。”
程溯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只是这样一眼,江映月便闭了嘴。
路知宜穿上无菌服进了icu,趁她进去的这段时间,程溯给梁美岚打了个电话。
“我有些事想问您。”
电话那头的梁美岚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个电话的到来,很平静地说:“她来找过你了是吗。”
程溯微顿,“是。”
梁美岚笑了笑,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意味,“行吧,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梁美岚约了晚上在钻豪见面。
挂了电话,程溯看着阳光高悬的窗外,却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
他不知道将面临怎样一个真相,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会是怎样的一段过去。
但更让程溯担心的是,林君娅到来的时机太微妙了,正好就在路弘入院的时间。
程溯闭了闭眼,在心里轻叹一口气,只希望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巧合。
路知宜从icu出来后眼睛红红的,说跟路弘说了很多话,但路弘依然昏睡,毫无反应。
医生告诉她,急性胰腺炎九死一生,能救回来已经不容易,现在只有耐心等待术后的康复和调理。
两人下午继续守在医院,到了晚上,程溯给胡晓宇和华子打了电话,让他们从家附近打包了路知宜爱吃的东西到医院,接程溯的班。
程溯要去见梁美岚。
但他不能告诉路知宜。
他只是说:“我有点事要回一趟店里,小宇和华子在这陪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路知宜知道程溯已经陪自己太多了,她不想影响他的工作和生活,忙催他离开,“你去,不用管我,我在医院很安全。”
离开前程溯很轻地抱了抱路知宜,“我很快回来。”
“嗯。”
晚上八点半,程溯赶回钻豪的时候,梁美岚已经到了。
洪武说梁美岚很早就过来,一个人,没带保镖,开了个包厢在等他。
洪武将程溯引到包厢门口,“岚姨就在里面。”
程溯点头,“知道了。”
他在门口站了几秒,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
包厢内很安静,梁美岚坐在沙发中间,桌面倒了两杯酒,显然是为他们准备。
“来了,坐。”
程溯慢慢走到梁美岚身旁坐下,气氛持续陷入沉默,似乎没人愿意去开启这个话题。
也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也许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去许久后,程溯才吸了口气,主动打破沉默:“您为什么说我不能走。”
程溯对自己还有什么亲人,过去又是什么家庭并不太在意,独自生存了二十多年,他早已习惯,不需要谁在这时来介入和改变他的生活。
他只想知道他没有选择的原因是什么。
“从林君娅来安宁市找到我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来带你回去的,阿溯,”梁美岚看着程溯,“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程溯皱眉,“不属于这里?”
梁美岚拿出一叠照片放到桌面。
照片已经泛黄,看得出是几十年前的老照片,程溯拿到手里,看到的第一张是三个人的合影。
其中一个他可以认出,是年轻时的梁美岚。
“除了我之外的那一对男女,就是你的父母。”
程溯:“……”
“你爸爸叫程景凡,我们从小生活在安宁,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朋友。”
“你爷爷奶奶过世早,家里没什么钱,17岁的时候你爸爸就没读书了,买了辆摩托车去火车站拉人。90年代的安宁有多乱呢,”梁美岚轻轻笑了笑,“满大街的红灯区,犯罪事件层出不穷,那时候咱们这种边境地方死个人都不一定会被发现。”
“你爸当时年纪小,刚出来是要挨打的,可他天生骨头硬,第一次打他忍了,第二次打他还是忍了,到了第三次,他拿着刀追了那个人整整十条街。”
“从那之后没人再敢欺负他,他的生意也渐渐变好,不仅如此,之后的几年,他很快成为了整个火车站摩托车大军的领头人,甚至在整个北区一呼百应,大家都叫他凡哥。”
“那一年,他才23岁。”
“也是那一年,他认识了从北城坐火车来安宁旅游的林君颂,也就是你妈妈。”
“你妈妈当年也风华正茂,21岁,刚刚从北城大学毕业。”
听到这里,程溯的心忽然动了下。
从前的北城大学经过历史变迁,如今已经更名为a大,是国内最顶尖的学府。
回忆到这里,梁美岚突然笑了,“阿溯,你知道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有多罕见吗,尤其还是在安宁这样的地方,你爸爸混乱动荡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姑娘,就跟做梦一样。”
“后来的故事你也应该能猜到,你父母相爱了,一个仰慕对方的才华,一个崇拜对方的不羁,他们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在一起,尤其是你妈妈,背井离乡留在了安宁。”
“我们那群人曾经度过很快乐的一段日子,我很喜欢你妈妈,她去过很多国家,会讲很多新鲜的事给我们听,她还有一颗怜悯善良的心,经常去安宁那些山区给贫苦小孩支教上课。”
“对我们这种从小在泥泞里混着长大的孩子来说,她无异于突然掉落在这片黑暗土地上的璀璨星辰。”
“没过多久,你妈便怀了你,你父母再次做出让所有人惊讶的决定,结婚。”
“结婚的时候你爸爸带着浩浩荡荡上百辆摩托车的队伍迎娶了你妈妈,成为当年轰动一时的场面。”
“你妈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福的。”
“婚礼当天,你外公一家无人出席,你妈偷偷抱着我哭了很久,但她依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