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寻铃落在了石坪上。
第二颗铜铃挣扎着脱离了红绳,滚啊滚,滚到了楚轻尘紧握的右手边,停了下来。
匕首掉落在地,断成了两截,华袍美妇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寸寸开裂的手掌,疼痛使她忘记了发出惨叫。
院墙上的雪堆积得越来越多,到了某个不能承受的点,开始纷纷下落,盛霂撕掉了身上的隐匿符,纵身跳下。
石坪上本来是没有雪的,也同样没人在意,有个可怜的孩子在雪中睡着了。
雪越来越大,盛霂撑开了伞,走到楚轻尘身边,缓缓蹲下,为他挡住了一片风雪。
程氏见她捡起了那把匕首,慌乱地向后爬去。
盛霂抬头,看向程氏,看向啼哭的楚天耀,看向相谈甚欢的雷妙妙和楚依依,又冷眼看向谢奕怀。
谢奕怀皱了皱眉,面前这红裙小女孩仅有练气三层的修为,看样子在这呆了很长时间,可他此前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她的眼神很干净,却宛若雪面一般冰凉凉的,他感觉颇为不适,刚想开口,可顾虑着边歧还站在一边,斥责的话语又塞回了肚子里。
剑门首座之徒,赤日宗内门亲传弟子,就该有匹配身份的风度。
可惜,谢奕怀脸上的色彩都快可以开染坊了。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雷妙妙上前一步,娇声喝道。
没有搭理雷妙妙,盛霂翻腾着储物袋,试图将一颗灰色药丸塞进楚轻尘的嘴里,却发现怎么也喂不进去。
楚轻尘的双眼紧闭着,一双好看的剑眉似乎被疼痛所扰,拧成了奇怪的样子,盛霂握住了他冷冰冰的手掌,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看得很是认真。
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已经长开了,容貌与记忆里的那张脸也无甚差别,一样白、一样瘦弱。
她开始哭,只是眼泪怎么也掉不下来,就变成了大声的干嚎。
在大易城被胁迫、柳雅之死、柳兰筠和楚轻尘的遭遇,所有的所有,累加在一起,化为千钧巨锤,轻巧地击碎了家人为盛霂构筑的美梦。
一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自识海深处不断向上升腾,挣扎着跃出了海面,赤裸裸呈现在脑海中。
【楚轻尘身怀天生剑骨,得重华剑尊悉心教导,又逢仙魔大战再起,毅然而然走上了以剑护苍生之路。】
【天霄历三六七一年,人族一代天骄柳兰筠,独身一人于西南战场中惨遭上千邪魔围困,不幸陨落。】
【邪魔与人族叛徒以柳兰筠尸身为饵,楚轻尘只身赴会,血洒魔渊,于地底永眠。】
连日来的不解、疑惑、痛苦、不甘,随着泪水倾涌而出。
话本子里的故事不该是这样的。
她所见到的故事里,少年冒险者们怀抱满腔热血踏上旅途,路见不平,惩恶扬善,友人相伴砥砺前行,归来时鲜花满路,功成名就,阖家美满。
她不是不清楚,他们一路行来,从不缺少困难和挫折。
但是,故事不该是她眼前这般的。
喜欢上一串数据是什么感觉呢?就是那种美丽而又有疏离感、又不可触碰,才会有无限的心向往之。
盛霂很崇拜游戏剧情中那个聪明、勇敢、坚毅的柳兰筠,对无私无畏的角色们心怀敬意,也羡慕过站在绝巅的众人见到的绝顶风光,她还收集了游戏开发商发行的所有冰雪仙子的周边,梦里也盼望过见到他们一眼。
然后她真的来到了故事中,她的自大与无知让她以为这依旧是她所熟悉的故事。
可故事不再是故事,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
永无止境的愧疚一点点包裹住了那颗稚嫩的心,不停呼唤着漆黑浓重的深渊。
她大声地在心里质问自己。
为什么要下山。
为什么要来寻柳兰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好想家,好想回家。
月计不知所措,毛茸茸的尾巴围在盛霂的脖子上,不明白为何片刻之间自家小殿下就哭成了泪人,只能伸出小小的爪子按在她的脸颊上,试图止住她的眼泪。
方才他们蹲到院墙上时,月熏不知去了何处,月计孤身一狐,很是着急。
眼见盛霂身边隐有丝丝黑气环绕,双目逐渐失去了神采,已然有生心魔之势,边歧暗道不妙,赶忙运转天霜诀。
庞大充盈的灵元从边歧体内涌出,呼啸着聚集到两人身侧,小院中的风雪似乎停滞了下来,众人皆被强横至极的灵气波动掀倒在地,毫无修为在身的楚依依、楚天耀和程氏更是口吐鲜血。
谢奕怀驻剑而立,心下惊骇,暗暗庆幸先前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纵有着筑基修为在身,也深觉边歧周身散溢而出的寒气冻彻心扉,现下浑身僵硬,体内灵力更是运转不能!
这便是元婴和筑基之间的差距吗……这便是至阴灵体的威势吗……
谢奕怀与雷妙妙对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别样的神采。
随着盛霂的神识呈溃散之势,系统面板也开始错乱,不停弹出显示着“是否进入剧情线”的对话框,功能页面俱都破碎,变为了一堆乱码。
游戏系统,并不止五个页面,系统空间和商城跟着她一起过来自是不提,任务、好友和成就页面在遇见柳兰筠前,都是呈现灰色上锁状态。
除了它们,还有第六个。
一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刻意忽略的东西。
它是空白,是虚无。
她一直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也明白那上面一大片黑色和血红色的警告意味着什么。